传送门:
03.
拍戏诚然是个体力活儿。
国内与欧美不同,八小时工作制形同虚设,每天工作12个小时并不奇怪,轮到有夜戏的时候,通宵达旦亦是寻常。
北洛第一天上工就遇到了大夜戏——也实在是他这个第一男主角旷班太久,要补的东西太多。
他们转场至室外,影视城里国风古镇街区在黑夜中亦人声鼎沸,工作人员忙忙碌碌跑来跑去,几位主角反而都闲了下来。
男二夜长庚姗姗来迟——说是男二,其实按照戏份来说只能算是四番,演一个拥有操控梦境的能力,兢兢业业给主角团搞事的反派。
“和他对戏的时候你要格外注意,”云无月对北洛说,“他这个人性格不太好,而且是带资进组,如果被其他人发现,我多少能帮上点忙,但如果是他,会比较麻烦。”
“大不了我卷铺盖走人,反正麻烦的是玄戈。”北洛嗤笑一声。
“玄戈前辈在说什么呀?”岑缨突然跑了过来。
她也拍了一天戏,可是看上去还是很精神,仿佛有无穷无尽的活力。小姑娘手里拿着个本子,有点儿羞涩,紧张得声音都在发抖,一双眼睛亮亮的,像是收进了很多星光。
“那个……玄戈前辈,其实我一直都是您的粉丝,拍戏的时候不敢打扰您,这会儿……能求个签名吗?”
北洛接过她手里的本子和笔,翻开的那一页上画着一张全身像——应该是玄戈曾经出演的某个角色,画功居然相当不错——看到北洛的目光,岑缨笑嘻嘻地解释:“我真的是您的粉丝,您看,这些都是您的角色。”
她主动一页一页翻过去。玄戈出道四五年,角色十几个,她画成了满满一本。
“我有段时间很迷茫,正好那时候看到玄戈前辈您在《碑渊海》里演的一个角色,真的受到了很大的鼓舞,”她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这样说好像有点儿奇怪,但如果不是您,我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能做什么。”
北洛犹豫了一下。
他当然模仿过玄戈的字迹,签个名字并非难事。但这份心意太过沉重,竟令他无所适从。
“先放在我这里可以吗?”他最终问,“你画得很好,我想扫描一份,下次开拍的时候就还给你。”
“嗯嗯!当然可以!”岑缨一个劲儿猛点头,“那我不打扰您了!”
她转身走了两步,忍不住原地蹦了一下,然后就这么蹦蹦哒哒地走远了。
北洛看着她的背影,仿佛在解释,又仿佛自言自语:“这本来应该是玄戈的工作,我才不帮他签。”
云无月淡淡瞥了他一眼:“其实你不必向我解释。”
“不过,你人还不错,”她理了理鬓发,“虽然我答应玄戈的事情便会做到,但帮助一个值得帮助的人,多少会开心一点。”
北洛掩饰般咳嗽一声,两人陷入了愉快的、并不尴尬的沉默。
许久,青年犹犹豫豫开了口:“云无月。”
“嗯?”
“多谢你。”
云无月侧过脸来,认真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点点头。
“嗯。”
“对了,”场地布置完成之际,云无月突然问,“刚刚武指带你过动作的时候我看到了,你的动作戏是缙云教的吧?”
北洛犹豫了一下,坦诚地点点头:“能看出来?”
“我想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云无月说,“但武指应该心里也有数。二十年前缙云几乎是以一人之力开创了国语功夫片的新流派,因为他学的是剑而非拳,所以武打风格和其他打星都略有不同,镜头效果非常好。你的动作里,有一种和缙云很像的类似‘剑意’的东西,当然这是比较夸张的说法,这片子的武指是老武行了,肯定知道你是缙云教出来的。”
“我确实跟着他学过剑,”北洛说,“你好像很了解他。”
老武行看得出来不奇怪,云无月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云无月沉默了片刻。
“我仰慕他。”她最终轻声说。
“什么?”
“我是个孤儿,”云无月望着眼前忙碌的人群,声音很平静,“我的眼睛并不是因为戴了美瞳才是紫色的,恰恰相反,我平常需要戴黑色美瞳。”
“所以你——”北洛下意识扭头去看她,女人的眼睛在夜色里美得妖异。
“我不知道父母是不是因为眼睛颜色而抛弃我,至少在孤儿院里,别人都觉得我是个怪物,”她露出一点怀念的笑意,“那时缙云北上大陆发展,捐了不少钱,我所在的孤儿院申请到了他名下基金会的补助,机缘巧合,我有幸见过他一面。”
她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那时的缙云还很年轻,虽然沉默,但眉宇间还有着青年的风发意气,他对她说她的眼睛并非不祥,更非妖物,而是世上莫大幸运,极罕见的基因变异。他在离开后给她寄来伊丽莎白泰勒的影视碟片,她由此决定要成为一名演员。甚至连“云无月”的“云”字,都是由缙云而来。
最终她仅以一句话作结:“或许于他不过日行一善,但那却是改变了我一生的事。我视他如师如父,所以玄戈告诉我你师承缙云的时候,我便已下定决心要倾尽全力帮你。”
北洛终于恍然大悟。
他早就疑惑单以友情而论,云无月会答应这个瞒天过海的计划并不正常,毕竟一旦事发,有他在片场无限NG录像为证,她的职业声誉一定也会受到影响。但她自始便摆出一副倾力相助的姿态,言行间没有给自己留半分退路。
这对他来说本是一件好事,他希望能尽快拍完这部电影,然后带着母亲的片子回到伦敦去继续学业。
但他却并不觉得开心。
“你刚才说……平常要戴美瞳?”北洛突然问。
“嗯。”云无月点点头。
“为什么要戴?你的眼睛这么美,而且有伊丽莎白泰勒在前,对于一个演员来说,这不也是某种卖点?”
云无月叹了口气。
“大概是因为……我还是有点害怕吧。”
北洛并没有机会和云无月进行更多交流,因为化好妆的夜长庚已经进了场,目光逡巡一圈,向男女主走了过来。
“玄戈老师,云姐,我前面赶通告,进组晚了,真不好意思。”
“嗯,一会儿我们和你都有对手戏,你抓紧时间看一下本子吧。”云无月起身和他握了握手,同时另一只手轻轻压住了北洛的肩膀。
在对方转身离去之后,她低声提点北洛:“玄戈和他关系并不好,你不打招呼也没事。”
“我其实很怀疑玄戈那种脾气是怎么在娱乐圈混的,”北洛嗤笑一声,“以我对于国内娱乐圈的粗浅认识,还以为你们都是长袖善舞的交际性人才。”
“玄戈不光是演员,他还是天鹿的总裁,自然会有特权,”云无月说,“而且,夜长庚这种人,也不值得浪费力气结交。”
“好吧,”北洛点点头,“那我也过去了。”
云无月有一点担忧。
夜长庚和玄戈的关系其实不止是“并不好”,他来自蜉萤娱乐,公司老总和玄戈有点面子情,但在辟邪战歌的出资问题上却闹得不太愉快——玄戈严词拒绝了对方多少有点趁人之危的条款,又不肯签对赌协议,对面一怒之下送了夜长庚进组,这位在发展道路上曾与玄戈有所重合,但如今玄戈几乎站稳国内超A,他却沦落到要和一群未成年的小鲜肉争抢饭碗,说怨气冲天也不为过。
二十分钟后,她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
头痛。
不知道是夜长庚想趁机给玄戈找点不痛快呢,还是北洛的演技真的如此一塌糊涂。
总之两人的对手戏只能用“灾难”来形容。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这场戏本身还是剑侠将魇魔打翻在地冷言冷语,魇魔反手偷袭后将他拉入梦境的一段。
二十分钟内往地上摔了八次的夜长庚再爬起来的时候差点没掌握好平衡。
“……没事,再来一遍。”他扯出一个勉强的笑。
“玄戈,你的表演太外放了,我需要你收一点,剑侠的性格是很克制的,而且在这个阶段他其实对敌人并不了解,你的表现就像是他是你的大仇人,这不合适。”巫炤的语调还是不紧不慢的,北洛甚至觉得他有些走神,思绪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第九遍,巫炤依旧喊了No Good。
他招招手示意北洛过去,让出位置来让他看监视器。
“还是一开始的那个问题,你的表演方式比较类似舞台剧,肢体动作和面部表情都容易过于夸张。在监视器里看来或许没那么明显,但是在大银幕上,任何模板化的演绎都很容易把故事变成小品,让人清醒地意识到其中的不真实。我看得出你确实有演戏的天赋,甚至有不错的舞台剧基本功底,但现在你要学会克制,”巫炤指着屏幕提点他,“还有,你一旦情绪投入,就容易意识不到自己在镜头里不好看,这也是表演形式不同可能带来的问题。”
他叹了口气:“我并不指望你能马上变成和玄戈一样优秀的演员,这部片子里的一些难度较高的面部特写,我会用剪辑给你带过去,但你不能连基础的东西都做不好。云无月愿意给你托戏,带你走位,所以你和她的部分没有问题,夜长庚明显不一样,他对你的抵触有一部分是下意识的,所以你看,他现在摔得很痛,很想尽快结束,但依然没办法与你顺利合作,实际上,在我看来,你也在下意识地排斥他。”
巫炤看着北洛,又像是透过他看到了别的什么人:“你可能看过一些……人的作品,从中学了不少东西,实际上作为一个新人你的表现不错,但你不能在自己还是个新人的时候,就想着要压别人的戏。”
北洛闭了闭眼。
“抱歉,我再试一下。”
第十镜,北洛拿到了一个Good。
他举起手:“巫导,我能保一条吗?”
夜长庚瞳孔骤缩,几乎懒得掩饰自己的敌意。但北洛视若无睹,只是看着巫炤。
“好,保一条。”
巫炤发了话,妆发冲上来争分夺秒地给夜长庚补妆,还有个助理帮他整理沾上尘土的衣服,可能是拍打的手劲大了点,夜长庚被灰尘呛得咳嗽连连。
“怎么做事的!”
他想都没想,用力推了助理小姑娘一把,犹嫌不足,整个人跟着向前踏了一步——或许他没想再对她做些什么,只不过是下意识的反应——电光石火间北洛本能地伸手,将踉跄着向他摔过来的小姑娘揽在怀里,整个人转了半圈,重心微低,以肩膀抵上夜长庚的胸口,硬碰硬地顶住了对方的力量。
夜长庚捂住胸口,痛苦地缓缓倒着气,脸色涨红,摇摇欲坠。
而北洛殊无出手扶一下的意思,冷漠地看着对方摔了个屁股墩。
“夜老师!”
四周响起一阵惊呼,四五个剧组成员冲过来将夜长庚团团围住,又是递水又是拍抚,好容易才等到夜长庚把这口气顺了过来。
北洛放开怀里的小助理:“小心。”
不等小姑娘的脸染上红霞,场中诸人就又听到了一声尖叫。
来自巫炤身边的女性,似乎是巫炤好友,今日特意来探班的,似乎是叫……司危?
“巫炤!你没事吧!”
她担忧地伸出手去搀扶巫炤,后者紧紧闭着眼睛,额前冷汗涔涔而下,流过颜色诡异的眼状纹身。
“巫炤?”
云无月也站到了导演身边。
工作人员都快疯了,先是男主摔倒,归来如被夺舍,然后男主和男二产生了肢体冲突,现在连导演都犯病了,到底是因为他们开机的时候没上够香还是没放够鞭炮?
“我……我没事。”
巫炤睁开眼睛,又迅速闭上,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又被他强行抑制住。
“副导演看一下,先把其他人的夜戏提上来,我……我先回去休息,中午会过来。”
副导怀庆应声上前:“好的,巫导,需不需要打急救电话?”
“不用……我……休息一下就好。”
巫炤用力揉着自己的额角:“司危……你扶我一下。”
“好,我们慢慢走。”
司危扶着巫炤走向保姆车,剧组的喧闹渐渐平息,怀庆已经开始调度人员。
但北洛却忍不住注视着巫炤的背影。
在巫炤忍受痛苦的那一刻,他平静的面具骤然破碎,露出其下真实而鲜活的生命,北洛仿佛在对方的神情中解读出了什么,虽然那些“什么”应当与他本人无关。
而且……巫炤走路的姿态实在有些奇怪,那种犹豫和迟疑的样子简直像是……
像是他突然失明了。
TBC
*02做了微调,主要是昨天看到 @秋江寒止 画的巫炤之后调整了他的外在表现,现在巫导是一个不会使用感叹号的男人了!(喂 改得不多,不用特意回去看
*所以云大佬和北洛其实是师姐弟谈恋爱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