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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怎么回事？”巫炤皱眉。
北洛伸出手，比了比周围：“我们现在所在就是你的前灵境，也就是比较基础比较浅的梦域，刚才我用那位朋友的法门试图探测你脑海中关于缙云的记忆，好巧不巧就是刚才那一段……说真的，这种一般都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最深刻的记忆，为什么你最深刻的记忆会是这一段，因为他做的椒盐焖蛇段真的很好吃吗？”
巫炤看上去就像是要把他的涵养用尽了。
北洛见好就收地引开了话题：“表层梦境中获得的印记是不够的，我们接下来要往你的原灵境走，跳转方式和方才类似，我求求你想点正经的，我倒不是一定要看八卦，可是你也不能看着看着把我看饿了。”
巫炤沉默不语，伸出手来，指尖与北洛相触——此人要求的施术手势。但就在下一秒，与刚才截然相反的事情发生了。
巫炤的形体变得虚幻起来，眉心血目红得骇人，而北洛的指尖开始发出冰蓝色的炫目光芒。
“怎么回事？”北洛在骤然而起的灵力风暴中大叫，厉风将西陵花海片片摧绝，巫炤身影亦被它们切割成成千上万片，与花瓣共舞成一场炫目的雨。
第一滴雨滴落在北洛的掌心。
“缙云大人？缙云大人！”
缙云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依然是魔之骸浊气与天光盘旋缠绕的诡异图景。
他伸出手，不详的白色花纹自指尖而起，一路上行，末端已经生长到手肘。他用力捻了捻手指，怀疑下一刻它们就会像碎石一样崩散。
唯有太岁依然服帖地躺在掌心，丝毫无改，是他真正的骨血。
这已经是他滞留魔之骸的第七年。
“什么事？”他问手下。
饕餮部的战士期待地搓了搓手：“嘿嘿……缙云大人，我们找到一窝伐石兽！”
“真的？”缙云一挑眉，整个人都清醒了些，“多大的？”
“看样子不会超过三个月，硬壳都没结出来呢！”战士笑嘻嘻地回答。
缙云赶到的时候，另外三名手下已经把那一窝伐石兽的幼崽连根拔起，挤挤挨挨地装了一兜，正招手示意他过去。
劲风乍起，其中一人尚不及反应，巨大阴影已压至他颈侧——那是一只成年的伐石兽，前螯足有开山裂石之力。
“退开！”缙云冷喝一声，太岁直刺而出，剑尖恰好卡在伐石兽前螯夹缝之间，剑上煞气喷薄而出，将将带偏了这一击。轩辕丘战神借魔兽前螯回收之力，脚尖轻点，有如平江白羽一般贴在了伐石兽颈节之上。
形如巨蝎的魔兽左拧右摆，疯狂挣扎，却无论如何都甩不脱背上的人——缙云已将太岁深深插入其颈节之中，染着血的剑尖从它身下露出来。
伐石兽并非高等魔物，灵智未开，吃痛之下，下意识就地侧翻，试图甩脱背上的人，却不料这种动作正中缙云下怀，战神双手握住剑柄，压下自身重量翻往对侧，借着魔物自身的力量，太岁轻轻巧巧沿着伐石兽头部与身体的连接关节处划过一圈。
轰然尘埃落定，伐石兽身首分离。
几名饕餮部战士各司其职，带着战利品回到他们的营地——十分简陋，魔域并非适合人类居住之处，但也勉强能遮风挡雨，一侧苗圃中种了些诡异花草，另一侧则圈着一些幼年魔兽，叽叽喳喳地惹人心烦。
“大人，这些幼崽养起来吗？”一名战士问。
“不了，今天就做了吧，伐石兽不好养，还得天天给他们找石头吃。”缙云摆摆手，拎起太岁绕着成年伐石兽走了两圈，突然长剑横扫，一剑又一剑敲在魔兽体外的岩石层上，铿鸣清脆，寒锋凛然。轰鸣声愈演愈烈，渐生旋律，就连伐石兽身上厚重的岩石层都随之抖动起来，终于在缙云全力一击后片片崩裂，露出比正常魔兽更加脆弱的真正外壳。
缙云砍下伐石兽的尾部，去除末端的毒液囊，看着手下将它逐节拆开，挖出大坨大坨的脂膏扔进一旁已经洗刷干净的石锅里，点起火来炼油。更大块的胸腹部则用泥封口，埋在地下，在上面架大火，搭锅烧水，投入满满一捆骸生草——这草药生吃能促进伤口愈合，可是也同时会有使人眩晕的毒性，不过煮熟之后，便成了滋味脆嫩的蔬菜，花朵更是带一点奇特的甜香，连带着汤也使人开胃。
不多时煮着骸生草的水已经开了，伐石兽尾段也炼出澄清透亮的小半锅油来，翻滚着活泼泼的鲜香气。战士用石勺把油里的油渣捞出来扔进草汤里，加了些盐，一人分了一碗先喝着。
缙云也没闲着，抄起那一窝伐石幼崽扔进油锅里，顿时一石激起千层浪，噼里啪啦的油花炸出锅沿，又被看不见的剑气镇压下去。缙云赤裸着上身，偶有一点油星溅到他肌肤上，他也不以为意，只是拎着石锅的柄一送一收，重达数十斤的锅在他手里轻盈平稳地颠弄一下，锅里婴儿拳头大小的伐石兽们便全部调了个个儿，再翻几翻便向一旁大石凹槽处一泼，任人自行捡拾。
香气冲天而起，战士们一哄而上，也不在意烫，一边往嘴里扔一边跳着脚哈气。幼崽期的伐石兽连壳都炸得酥脆，里面包着一汪浸满了油的肉脂，有种甜丝丝的奶香。缙云捧了一碗汤坐在旁边小口小口地啜，并没有参与争夺，等着大火堆的木柴烧得差不多了，他便看着战士们刨出埋在地下的伐石兽躯壳，手指轻挥发出一道剑气，将其从中一剖为二，露出小山一般颤颤巍巍的脂膏来，每个人都分得到满满一碗。那些脂膏外层已有些焦香，内层却还柔嫩欲滴，只要轻轻一吮便是满口虾蟹的鲜甜。
战士们真诚赞美缙云开发出的诸多吃法，缙云却有些走神——
“我受够了！我要罢工！”
北洛愤愤然叫出声来。
“我真的不明白了，刚刚说好的不要再想吃的了呢？你是夜宵没吃饱还是怎么着？”他在剥落所有幻象的灰色空间中气得跳脚，“刚才好歹还是他喂你，现在干脆你连面都不露，做人不能整天报社，这是原则问题你懂吗？”
巫炤面朝着他，长睫颤抖，情绪似乎不太寻常。北洛若有所感，皱起了眉：“你怎么了？”
“你刚才说……第二重梦境是由我主导的？”巫炤“瞥”了他一眼。
“是啊，怎么？”北洛摊开手。
巫炤没有再说话。
北洛想当然地认为刚才景象是巫炤的梦，所以并未发现事有异常，巫炤却非常清楚，那个梦境的域主并非自己。
——因为他不曾与缙云共享这段记忆。换言之，巫炤并不是那段景象的旁观者，它发生在缙云与巫炤分离的时光里。实际上，从缙云身体上的诡异白色花纹来看，这极有可能是缙云误入空间裂缝后的事。
那不是巫炤的梦。虽然不知道术法出了什么问题，但从北洛无心之举（饿了闹罢工）导致梦境坍塌来看，那是北洛的梦。巫炤甚至怀疑，第一个梦之所以会梦到……那种内容，也是受到了北洛的影响。
为什么北洛会梦到缙云？巫炤疑惑地打量着面前的人。他是这一方原灵境的主人，北洛的魂魄在此时此地对他来说本不存在什么秘密，但窥探魂魄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可算是大忌。
“算了，看在大家都是吃货的份上，不和你生气，”北洛伸出手来示意巫炤握住，“默念缙云的名字，试图寻找他在你原灵境中留下的印记。”
巫炤看了他一眼，没有动作：“……一定要身体接触？”
“是啊，”北洛没好气地回答，“而且必须是善意的接触，牵手接吻拥抱做爱你选一个吧。我说，就算你是个很好看的男人，而且我确实是个双，但我有原则的好吗？我不会动有夫之夫的。”
巫炤叹了口气，还是追加一句：“你不怕我趁机窥探你的魂魄？”
“这有什么可怕的？”北洛振振有词，“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你尽管放马过来。”
面对北洛坦荡笑容，巫炤终于再无二话，二人魂体双手相牵，原灵境中风云突变，单调灰色中燃起了绚烂的金色光焰，无匹的力量奔腾流转，决绝地扎向其中，如亿万只扑火的飞蛾。
与此同时，巫炤与北洛的一生于彼此魂魄深处擦肩而过，无数浮光掠影的记忆片段沉渣泛起，巫炤只觉北洛魂魄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受到了他的召唤，蠢蠢欲动地想要钻出来，力量强大，却又熟悉可亲。
——是巫之血，且是巫祖一脉的源血。种种疑惑迎刃而解，巫炤抬起头来“看”这北洛，神色中有极深的欣慰，与不容错认的温柔。
他是缙云的转世。
北洛错失了他的表情。
王辟邪此时正目瞪口呆地望着原灵境正中，方才的光最终凝成了剑，剑身狭长，宽约二指，单边开刃，纵使安分蛰伏着，也带着遮掩不住的凶煞气息。
“这就是缙云的剑？”北洛惊讶极了，“你们还真是……他在你原灵境中留下的实体居然是一柄剑？奇怪，为什么这剑成型时能借用我的力量？”
他下意识伸出手去碰那柄剑。
“小心！”
巫炤阻挡不及，北洛已然握住太岁剑柄，一寸寸上提。
仿佛有一千道惊雷在鬼师原灵境中炸响，他硬生生咽下一口血，十指巫纹活物般蠕动起来，织成一张绵密大网，将两人圈在其中。
北洛面容似喜还惊，竖瞳激发到极致，额头王印金光大放，不容直视。他口唇翕合，以巫炤观之，乃是“呼啸天地，纵横四野”八个字。
随着术法进程，鬼师毕竟事先未作布置，单靠魂魄之力终有极限，下一刻两人双双被灵力风暴扫出原灵境，跌回花海之中。北洛手中空空如也，并没有太岁。
“我看到他了，”北洛兽瞳未消，话里还带着狠绝的血气，“只是我试图连接空间时不知为何妖力忽然崩溃，空间裂缝也被割裂，让我休息一会儿再试一次，一定能成。”
“不要逞强，”巫炤下意识一按他的手背，“你伤得如何？”
北洛像只炸毛的猫那样看了他一眼，又被他的表情惊吓，毛炸得更蓬松了。
“没道理好感度可以从素昧平生瞬间升到生死之交？”他喃喃道。
王辟邪神色数变，最终苦笑出声。
“我是缙云的转世，对不对？”
他神态郁郁，巫炤忍不住想要出言安慰，却被他堵了回去。
“别当我是你……挚友，我不是缙云，”北洛无奈地按了按额头，“我强烈怀疑你不能区分‘魂魄’和‘人格’，真希望你能明白人的自主意识和自我认知神圣不可侵犯。”
“抱歉，”巫炤的声音很平静，“我知道你不是缙云，对我有意义的是与我一起长大，有无数回忆的缙云。”
他见北洛面色略为缓和，突然温柔地笑了起来，神态之舒展简直像在发光：“我只是很高兴。巫之堂对魂魄略有研究，我虽对来生并无渴望，却一直担心缙云杀伐过重，日后魂魄难以进入轮回，如今却看到了你……”
他一字一顿地重复一遍：“我只是……真的很高兴。”
北洛一时愣住，许久才郁闷地吐出一口气。
巫炤口口声声说“你不是缙云”，对待他的态度却立竿见影地变得温柔、信任又坦诚。他这样爱那个叫缙云的人吗？爱到隔着四千五百年时光，仅凭一副被轮回洗练过的魂魄，也可以无条件交付真心？
最后他只是摇了摇头，“这就麻烦了，我们辟邪的典籍里千叮咛万嘱咐，绝不能一时好奇作死去看其他时空的自己——想来也包括转世——那会引起时空的坍塌，哪怕是王辟邪也顶不住。
“没关系，我今日已见过属于他的印记，想来要不了多久，便能救他出来，”巫炤的话语中有含而不露的傲气，“你已帮了我许多，多谢。”
“我没说不帮你吧？”北洛耸了耸肩，“你毕竟是人族，想要研究空间法术，有什么比有一只王辟邪给你当实验材料更好？”
巫炤还想说些什么，已被北洛挥挥手一锤定音：“不白帮忙，我也有事让你做的，就这么定了。”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