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说这次来的目的了。”

安尼瓦尔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的身材并不算高大，至少从客观身高上来说目测应该和夏夷则差不多，那就是和自己也差不多，乐无异心安理得地这样想。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人一站起来舰桥上的光线都暗了似的，就连投过来的目光都莫名让他觉得是在俯视。

大约在自带气场这条路上，乐无异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依照赌约，我至少会听完你的理由才动手。”安尼瓦尔说。他的手看似随意地扣在腰间的枪上，补充了一句话，让海盗们脸上大惑不解的表情在一瞬间齐齐变成了刻骨的恨意。

“你居然有这个胆子来我狼缇的地盘，乐无异……乐绍成的儿子。”

捐毒星系海盗团的初代首领和长安星人类一样，也是自蓝星迁徙而来，只不过长安星人来自于联合国和各国政府组织的迁徙船队，而他却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无政府主义者，他在末世之时硬是从政府手里抢到了飞船，又聚集起自己的一批人马，最后居然还找到了适合居住的小行星带，这件事情一直是宇宙冒险家和探索者们口中的传奇。

然而海盗们是幸运的，又是不幸的，和后来高速发展的空间航行技术相比，捐毒星系和长安星之间的距离，实在是过于接近了。对于长安星统治者而言，他们本来就是恐怖分子和不安定因素，似哽在喉头的一根刺。

与此同时，海盗的内部也起了争执，大致分为两个派系，鹰骑更注重血统的纯正性，并依旧抱持着对长安星人类的敌视情绪，而狼缇则招收了不少外星人补充新血，对待长安星的态度也缓和得多。

二十一年前，就在叶海与谢衣的座舰遭遇不测前半个月，乐绍成曾亲率天枢部剿灭捐毒海盗，在那一战中，鹰骑全军覆没，狼缇也损失惨重，前代首领兀火罗和他的妻子以及他们的小儿子都死在了碎行星带之中，而当时恰好在进行一次星际探险的安尼瓦尔则侥幸逃过一劫。

不知为何，关于这一战的详细资料却一直被长安星军方封锁，就连战果都未曾进行大肆宣传，但在这艘船上的每一个人，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他们中的很多人，甚至还有亲人就死在那场战争里！

屠休已经拔出了枪。和他做出同样动作的人并不在少数。但他们都还克制着，或许只是因为尊重首领的尊严和承诺，让这个小子把他要说的话说完，或许是因为……乐无异看上去实在不是一个……让人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就开枪的人。

“哎哎哎冷静、冷静……”神经再粗看到这种场面也难免会紧张，毕竟枪械这个东西，哪怕是用能量光束代替了子弹的枪械，也还是有微乎其微的走火可能。乐无异摊了摊手，决定直接说重点。

“我可不是乐绍成的儿子。”

“怎么，你怕死，怕得连自己父亲都不敢认了？”安尼瓦尔冷哼一声。

“你们既然有情报网，应该也知道乐绍成将军和他的妻子都是黑发黑眼，请问如果我是他们的儿子，要怎么生成这副——”乐无异比了比自己的大头，“这副样子？”

“你不是乐绍成早年的风流债吗？”安尼瓦尔挑起眉毛，“不要低估海盗的情报网啊，乐少爷。”

乐无异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说……说自己的弟弟是别人欠下的风流债，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情啊，狼王。”

他在众人惊愕的眼神注视下微微俯首，从衣领内理出了一根吊坠，坠子是块三角形的银灰色金属，泛着幽幽的光。

“你……你是……”狼王的一双眼瞪成铜铃大，整个人挺得像一张拉到全满的弓，乐无异忍不住担心他下一秒就要断了。

“我觉得应该没错？虽然你比我黑了点儿……好吧黑了很多，但你看我们的眼睛和头发颜色是一样的。还有这个护身符，我查过，上面的文字是来自蓝星，我这半块是富贵绵长。嘿你别说，真的挺灵的，我从小到大都没有缺过钱花。”

“富贵……绵长……”安尼瓦尔从自己颈上摘下同样形制的吊坠，摩挲着上面的花纹，“我这上面写的，是吉祥安康。呵，倒是……不曾实现过。”

他猛然望向乐无异：“为什么不早点来相认？”

乐无异挠挠头：“我也是才知道不久……狼王应该知道摇光部重组的事情吧？”

安尼瓦尔点了点头。

“我也在摇光部里，我爹……哦，乐将军担心我，而且也有些事情确实到了应该说出真相的时候，所以他让我来找你。”

“你也在摇光部？”安尼瓦尔一秒钟转变立场，“到底不是亲生儿子，居然派你到这种……”

“别别别别误会，是我自己非要来的。”乐无异摆摆手，和夏夷则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而且……兀火罗也不是他杀的。”

“你说什么？”安尼瓦尔上前一步。

“真的，我爹说，不好意思我叫习惯了，乐将军说，鹰骑确实是他打败的没错，但他带人攻进狼缇基地的时候，根本没有遇到过像样的抵抗。等进去了才发现，基地里的人都失去了神智，变成了只凭本能攻击的怪物。就连长安星的士兵也出现了初步症状。他实在没有办法，只能下令撤走。那时候我妈妈，也就是你的妈妈，已经没有呼吸了，但兀火罗还活着，在把我托付给他之后，开枪自杀。”

“我当时被装在小型的密封舱里，才没有被感染，不过也快窒息了，救出来之后一直身体不好，总是生病，乐将军希望我能像普通小孩一样快乐健康地长大，所以给我取名叫无异。关于狼缇那场战斗的材料一直被军方封存着，但最近发生了一些事，他也是反复权衡后才决定告诉我的。”

“你们的敌人从来都不是乐将军，而是秦陵星。现在长安星军方关于二十一年前摇光部司令叶海死在捐毒星域的卷宗已经公开，秦陵的基因武器也在刚刚发生的一号防线保卫战中再度使用。根据当时的记载来判断，摧毁狼缇的应该就是秦陵的‘断魂’。至于理由，大概是他们想要测试药物……”

“所以，我这次敢来寻求合作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们都想要报仇。”

乐无异话音落地，舰桥内一时陷入了难言的寂静。

恨了二十多年，才骤然发现自己恨错了人，并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容易接受的。

不过……好像还有一个人需要安抚。

夏夷则不知何时走到了乐无异身边，静静地注视着他，黑色的瞳仁中有暗流涌动。

“夷则，你可别生气……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乐无异低声说，同时轻轻地用手背蹭了一下夏夷则的手指。

“所以少将这两天把你叫去特训，你就是在和乐将军通讯？”

“对，师父说，我们需要狼缇的帮助，他和我爹谈过之后，我爹就告诉了我一切。我这两天确实有点……我本来也只知道我是被收养的，完全没想到我亲生父亲居然是……兀火罗……这太颠覆三观了这……”

“你早就知道你不是乐将军的亲生儿子？”夏夷则眼中似有针尖一缩。

“肯定的啊，你看我爹对我娘那个又爱又怕的样子，他怎么可能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情来，而且遗传基因得强成什么样才能让我长得和我爹没有一分像啊。红颜知己什么的都是他们为了让我名正言顺对外的说法而已，为这个我娘还受了不少气。”乐无异得寸进尺地握了一握夏夷则的手指，“我爹说，我亲生父亲是一个很了不起的战士，和他彼此敬佩，目为知己，但是在一次机密任务里和我的亲生母亲一起殉国了，如果有一天我军衔足够高，就可以知道他们的事情。你看，其实他也不算骗了我，只是我以前一直以为那是他的战友。”

“你不难过？”

“一开始知道亲生父亲是兀火罗的时候……是有点难过，怕你担心都没敢回去。但后来就好了。我爹没有对不起我亲生父亲，也从来没有亏待过我，哪怕我逃婚，他也帮我摆平了……”

“那……你知道自己不是乐将军亲生儿子的时候，有没有难过？”

“啊？”乐无异本来想说“那有什么可难过的”，但突然想起了面前这个人的家庭，顿时不做声了。虽然不知道他父亲是谁，但以他的性格，这件事一定伤他极深。

他眼睛转了一转，突然笑了起来。

“我不难过，你陪着我，我就一点都不难过了。”

夏夷则本来想说那时候乐无异不知道才几岁，他夏夷则还在李胜元包下的别墅中住着呢。可是看到乐无异眼中笑意，他突然也沉默了。

“我有你呢，你也有我啊。”

乐无异轻轻地说。

“咳，我说……弟弟啊。”

安尼瓦尔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视。

“呃……那个，狼王请说。”乐无异倒是没什么不好意思，可是一边夏夷则已经从脸红到了脖子根。

“你还叫我狼王？”安尼瓦尔双手环抱，戏谑地看着他。

“……我这不是不太习惯……好吧，老哥。”乐无异白净的脸上也难得地泛起一点红。

“哈哈哈哈哈……”安尼瓦尔放声大笑，“有你这一声老哥，我狼缇仓库里的东西随你拿走，一会儿让屠休带你去挑，权当为我弟弟补上一份成年礼！等回头老哥我买个小行星送你！”

“真不用了……”乐无异有点无奈，“老哥，如果你真心想送我点什么，就和我们摇光部合作吧。”

安尼瓦尔神色一肃：“弟弟，这件事我不能现在就答应你。和秦陵之间的仇我一定要报，我跟你去摇光都成。但我现在要管着这么多人吃饭，我得为他们的生死负责。现在和摇光合作就像堵枪眼一样危险，兄弟们为了我们这些捐毒人的仇恨豁出命去，最后却可能什么都得不到——你看看谢衣二十年前遇到了什么就知道，即使是他亲自来给一个许诺，我都无法相信。搞不好我们刚刚为长安星拼命流血，转头太空军就打到家门口……我这里有一半人都是星系通缉犯，长安星又不是没玩过鸟尽弓藏的手段。”

“头儿——”有海盗想要说话。

“闭嘴。”安尼瓦尔瞟了他一眼，“我们是海盗，有海盗的准则，除非你们能拿得出值得我们出手的东西。钱就算了，乐绍成的家底，我瞧不上。”

“权力呢？如果权力还不够，自由呢？”

夏夷则突然上前一步，朗声说。

“你是什么人？”安尼瓦尔上下打量着他。这和自家弟弟一起来的小子站在人群边缘的时候毫无存在感，看上去不过是个小白脸，他甚至怀疑这人有没有偷偷尿了裤子。可他此刻却似乎蕴含着某种居高临下的上位感和压迫力，让所有人的目光不自觉地停留在他身上。

“狼王既然愿意让无异和屠休赌，想来骨子里也是个赌徒。既然是赌徒就该知道，要想一本万利，就只能押最险的注。”

余光瞥见乐无异目瞪口呆的样子，夏夷则内心有点莫名的愉悦。

既然听到了你的秘密，那我也还你一个。

“谢衣的许诺如果不作数，不妨试一试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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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近可良心了每更都粗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