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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下对酌  

[古剑二][乐夏]古今妖谱 之 今日兽

古今妖谱

 

*今年没有送娘子文总觉得哪里不对,这篇文送给最爱的娘子,应该不至于拖到明年8月才完结……

*中篇,每一次更新都可以看作一个完整的故事。

*主CP是乐夏,副CP叶谢,没错就是叶海和谢衣。


一、今日兽

(1)

“先生,您知道的,这年头今日兽实在不好找,这不是开价的问题……”

“我知道,我愿意出十倍的价钱,其他代价也可以。”

窗口后的白领丽人眼底精光一闪,礼节性的笑容从八分扩大到十二分,春葱似的手指拎起一张表格递出:“请您登记一下联系方式,我为您转接头儿。”

她在一边的Pad上点了两点,等待回复的间隙里去看正在流利书写的男人。

男人的字十分工整规矩,像字帖上搬下来的。

他叫嗣封,不过这未必是真名。客人里很少有人会用真名。

嗣封一笔一划在需求一栏写下“今日兽”三个字,姿态近乎虔诚。丽人受其感染,接过表格时态度也郑重几分。

她目光划过表格上联系地址所在,秀丽眉毛倏然挑起,背后虚影一现,背鳍与长尾在空气中搅出粘稠漩涡,咫尺之地波澜忽起温度骤降,男人所坐椅背上喀啦啦地爬满了冰花。

嗣封安然端坐,含着一点恰到好处的歉意对她笑了一下。

“抱歉,我并非博卖行工作人员,只是平日里行踪不定,托他们代为收件罢了。”

他支起十指,态度无比真诚:“我也不喜欢博卖行的工作方式,所以才舍近求远,托到‘太华’这里。”

“恐怕不是不喜欢工作方式,而是托了博卖行却劳而无功吧。”丽人冷冷讽刺一句,余光瞥见Pad上一行字,点点头,“您这一单价格惊人,且有附加条件,请与我们经理直接谈吧。”

说罢按亮窗口上方暂停服务的LED灯,站起身来带着嗣封往柜台一侧的小门走去,身姿袅娜步态轻盈,如划开水的一尾鱼,将其他窗口服务人员不无羡艳的目光都抛在身后。

 

门后回廊极长,七拐八拐像是在走迷宫,漫长路途中只有高跟鞋敲打地板发出的哒哒声,十分无趣。

因此听到另一人脚步时,嗣封有些惊喜。

那人几乎还是个少年,遥遥看见两人,竟大大咧咧地笑开,手指并在额上打招呼的姿势还带着些孩子气。

“白露姐,又有大单子啊?”

“是要寻今日兽,回头多半还要麻烦你。”

这少年一出现,丽人身上冻绝寒意顿时散了大半。

“今日兽……”少年琥珀色的眼珠一转,目光落在嗣封身上,“阿今他们早就不接客啦。”

“您能找到今日兽吗?”听见他提起今日兽时口吻熟稔随意,嗣封失态地踉跄上前,姿态如溺水之人攀附一根稻草,“我真的很需要它……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

“我们可不能接私活儿。”少年笑嘻嘻挠挠头,一撮呆毛左摇右摆格外醒目,“你和瞳大大聊吧,我不挡路啦,对了白露姐,我妈这两天有点感冒,你啥时候有空来我家吃顿饭啊?”

白露低头看了一眼手机:“现在三点,我今天应该能按时下班,到时候搭你的车去蹭饭。”

“得令!”少年嘻嘻哈哈行了个不标准的军礼,摆摆手走了。

“他是谁?”目送对方消失在视线尽头,嗣封轻声问。

“您一定没有注意看接待大厅里的侠义榜排名,上面有照片的。”白露居然笑了,似乎少年的名字就是令人愉悦的咒语。

“他是我们的王牌——侠义榜排名第一的乐无异。”

 

乐无异一路走出回廊,走进大厅,数十窗口后的俊男美女各自忙碌,脸上都带着完美无瑕的笑,与多半愁眉苦脸或心急火燎的客人相映成趣。

迎面看见闻人羽向他走来,其飒爽英姿简直像是雅典娜转世。她笑着对少年打个招呼:“无异,什么时候回来的?昨天阿阮还抱怨说联系不到你。”

“别提了,”乐无异做了个夸张的忧伤表情,“蹲一只信魔蹲了大半个月,又一路追着它过了七八个海关,最后我都快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周围一水儿的非洲兄弟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说‘你一定富含蛋白质’,你说为啥信魔最近都喜欢吃海淘包裹呢就不怕弄得自己一身腥味儿吗,回去吃邮局明信片多好啊,薯片似的,嘎嘣脆,最重要的是吃多少都不会有人来委托我们抓它。”

“停,无异,你是被话唠兽附体了吗?”闻人羽不得不打断对方的话,“明天来我家坐坐?阿阮念叨好多次了。”

“念叨我还是念叨猪腿啊,”乐无异大笑,“你们今天有空吗,我约了白露姐晚上回家吃饭,索性一起吧?”

闻人羽点点头:“行啊,那我们搭你车。”

原定的晚餐计划又增加了两个人,乐无异一边给管家吉祥打电话让他提前准备食材,一边穿过接待大厅,进入电梯间。

电梯门在他面前划开,他进门之后却没有按下楼层,只是伸出手指点了点额头。

短暂失重感过后,门再度打开,显示屏上没有数字,门外亦一片漆黑,简直有如灵异事件。

但乐无异看上去十分习惯,他步履轻快地走出电梯,沿着长长甬道前行,脚下的路、墙壁与天花板上满当当绘着繁复难解的纹样,有蓝色光流如水般在其中缓慢游走,路两旁无数写有编号的小门上亦有各不相同的法阵,各色光焰明明灭灭,闪着阴冷而诡谲的光。

他停在其中一扇门前,手指在法阵边缘某点上轻轻一搭,闪身而入。

“……啧,小子,怎么又是你。”

一团黑暗中有什么生物簌簌抖动两声,随即响起一个低沉又含混的男人声音。

“喵了个咪的,原来我这么不受欢迎啊,那我走啦,”乐无异笑着摇了摇手指,“枉我为你和瞳大大吵了一架,不过这样也好,我还少写一份三千字的报告。”

他转身作势要走,黑暗里的生物经过好一番心理挣扎,终于不情不愿叫住了他。

“……你来找我到底什么事。”

乐无异霍然立定转身,笑得神采飞扬:“我找到另外一只信魔喔~还是个很漂亮的妹子!喔,其实我也拿不准你们的审美观,不过她的化形可好看啦。”

他话音刚落,眼前就是一亮,黑色烟气平地拔起漩涡,凝成一个壮硕健美的男子形状,在他面前站定。

“真有……女的?”

他激动得声音都发颤了。

“我骗你干嘛。”乐无异掏出手机,随手一抓,屏幕上的一个WORD文档就被他投在空中并不存在的光屏上。

《WR8082号放生可行性报告》。

建国后草木成精与动物化形都需要经过国家特殊部门许可,一时人界妖物数量骤减,但天道恒常,损有余而补不足,渐渐便有各式奇异妖类新生出来。信魔便是新世纪妖类的一种,依托于大量信件包裹而生,也以它们为食。

眼前这一只,雄性信魔,其实也是运气不好,本来他生性谨慎,只在邮局吃点明信片和寄送的订阅报刊之类,并不引人注意,谁知道某次吃了信封一角觉得味道不好就扔下,残破信封被邮局工作人员因好奇而拆开,竟顺藤摸瓜抓出公务员系统里一枚重磅蛀虫来。

那信封证物恰好被博卖行之人看到,这只信魔随即被擒获,也不知帮他们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情,直到乐无异有次出任务发现了正在拦截指定包裹的他,顺手就帮他斩断与博卖行之间的奴契带了回来。

“我帮你们找了一份废件处理的工作,味道好不好难说,起码不会饿死。不过你要是真能和那个信魔妹子在一块儿,得好好管管她。你说她能不能有点妖怪的尊严啊,居然利用种族天赋提前判断包裹内容,弄了一大堆奢侈品天天打扮自己……虽然有EMS和海关能帮忙背锅,但数量大了投诉太多早晚会被发现的好吗!”乐无异絮絮叨叨说着,将一枚钥匙形状的挂坠递给面前之妖,“拿着这个去前台办手续领介绍信,只要不太出格,太华的业务员以后不会抓你们了。当然,如果将来有客户需要你们的话,也请你们帮帮忙。”

“……谢谢你。”信魔诚恳地说了一句。

想想似乎分量还不够,又加了一句:“你是个好人。”

“……喵了个咪的你可别给我发卡!发卡就算了你还是个男人……”乐无异没好气地挥挥手,下一秒动作又顿住,他沉默了两三秒,面上笑容退去,轮廓突然变得锋利起来。

“如果方便的话,我还真的……有件事想拜托你。”

 

(2)

这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一时之间恐怕难有定论。

但加班,尤其是以为自己可以休假的时候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要加班,一定是其中之一。

乐无异花样百出整治了一桌美味佳肴满足了四位女士——闻人羽、阿阮、白露与傅清姣——的口腹之欲,正瘫在沙发上懒懒看着电视不想动弹,突然接到了瞳的电话。

“……BOSS你知道我有多么不想接这个电话吗?”

“客户需要今日兽,非常急,他说他见过你。”

“好歹让我休个周末啊!我两个月没休息过了!”乐无异发出一声惨叫,“资本家你不能过度压榨劳动人民!”

“你这次本来的任务是捕获或者消灭那只雌性信魔,我倒不知道你还有成全有情人的嗜好。现在任务没完成,自然没有休假,”电话那边的语声冷静而平板,“你的手机号码我已经转告客户,需要的工具和配合明天提交表格,还有,WR8082的放生报告明天也要一起交上来。”

乐无异痛苦地捂住额头,默默翻了个白眼。

 

第二日他到太华总部去领工具材料的时候,居然迎面撞上了等在自己办公室外的嗣封。

男人眼下青色又重了些,不知多久没有好好休息过,眼底却有光似不熄的火。

“乐先生,我想和你一起去,瞳先生已经同意。”

乐无异苦恼地皱起眉毛,有无客户跟随的捕捉行动差距之大,是九天揽月与水沟捞鱼的区别。

瞳到底怎么想的啊,这客户究竟给了多少钱OTL

他头顶的呆毛都显得垂头丧气,但资本家有命不敢不从,于是认命地朝着嗣封摆摆手:“嗣封先生对吧?和我一起去领工具吧,唔,还有,你要签一份生命风险告知书,具体条文我就不念了,总之大概就是任务过程中你出任何意外都跟我们没关系,不过我们既然收了钱,即使你出了事,我们也会帮助你把委托事项完成。”

嗣封点点头,神情恳切:“若我出事,则委托后续内容都取消,尾款依旧会到账。”

乐无异神情终于严肃两分:“你就不怕我故意害你出事?”

“太华口碑已经是业内独一家,乐先生又是最好的人选,如果还不愿护我周全,只能说我命该如此。”

乐无异上上下下打量他一圈:“我知道了。”

 

虽说是要一起行动,但材料科毕竟是太华重地,乐无异大大咧咧推门进去时,嗣封自觉留在门外等待。

门内是一方山水清秀的小天地,梅花吐蕊,碧荷摇曳,金桂凝蜜,千重樱落红如雨,万瓣桃灼灼似火,风来时百香并作,曲水回廊银铃处处,按拍缓歌。

碧荷深处有一座小方亭,庭中一套石质桌椅旁坐着一人,轻裘缓带,像古画里走出的旧时公子。

——面前摆着一台手提电脑,及薯片瓜子若干,空中的大幅全息影像放着一个新出动作游戏的实况。

听见乐无异的脚步声,他笑眯眯转过头来,舔了舔油光润泽的手指,冲这小辈招招手:“来来来,带我上个2400,我要拿这赛季头衔呢。”

乐无异脚底一滑,差点摔倒。

“快快快,求带我装逼带我飞。”

乐无异艰难地站直了,叹了口气说:“叶哥,不要为难人了好吗,带你的难度等于1V2,你还不如找谢衣前辈帮忙,好歹他不吃不睡不知疲倦。”

叶海身边空气一闪,多出一个白衣长发的温雅中年男人,声音却是从手提里传出来:“无异休要害我,上次也是赛季末冲分,我带着叶海打了五天都没成功,差点弄得自己程序出错。”

“我说谢小衣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啊。”手提被愤怒的叶海啪嗒扣上,中年男子的影像抖了抖,消散了。

“好了,无异,我看到你的装备单子了。”叶海秒切贵气公子mode,将一个箱子递给乐无异,随即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金边玉骨的扇子摇了摇,“为什么是双人份儿的?”

乐无异的表情瞬间垮塌:“BOSS让我带着客户一起去……”

“哦?”叶海狭长的眼角一挑,莫名带出些妖气,“我看看……嗣封?”

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露出个微笑:“还好,这位谈不上拖你后腿,想来你平常不看文艺新闻,他可是海市乐团里的当家门面,甚至连已经成道的妖怪,都在他手下栽过许多只。”

“我刚刚来的路上查过他。”乐无异干脆利落地承认,“所以更觉得奇怪,为什么他不找博卖行来动手。”

海市集团,三界中最大的妖类货物流通地,号称天上地下无所不卖,博卖行就是他们旗下一个小部门,专事捕捉妖类发卖为奴,声势最盛时足能和“太华”分庭抗礼。只是博卖行所用的手段实在令妖类齿冷,曾多次引发暴动,到后来便低调了许多。海市乐团名头不小,三界中开过无数专场,其当家乐师自然也不是普通人类。

“所以你要小心。”

谢衣的影像又在空中投射出来,这次光线来源竟是乐无异手中的箱子。他面上含笑,与少年并肩而立,芝兰玉树一般苏遍全场,修长手指在箱子上虚虚一点:“你的这份装备里有我的副本,算是保险起见吧。”

 

“谢前辈大慈大悲救苦救难!”乐无异忙不迭赞美,就差给自己弄个小尾巴晃上两晃,“那,叶哥我走啦?”

“别,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凭什么叫他是谢前辈,叫我就是叶哥?”

叶海挑起眉毛,含情脉脉地看着乐无异。

“……你们两个都是我祖宗,真的。”

乐无异几乎是落荒而逃。

 

 

(3)

一架飞行器掠过纽约曼哈顿上空,大小仅能容下两人,折叠外型与特殊涂料令它全然隐形,淡成空气中的一抹波纹。

“今日兽在这里?”

察觉到飞行器速度放缓,嗣封出言询问。

“自然。”

乐无异全然无需手动操作,飞行器便在空中摆出个完美盘旋,缓缓降落在某座摩天大楼背阴处,两人身形显现,四周行人却都置若罔闻,仿佛他们本就应该在那里一般。

他们进入大楼,电梯直上二十六层,走廊尽头挂着一幅中国画,画中月夜大漠空旷静寂,一支胡笳跌落在地,似有幽幽光泽。

乐无异与嗣封径直穿过墙壁,两人背影在画中凝成两点,又复隐去,眼前一黑一亮,他们已身在一方灰色密闭房间之中,乐无异朝嗣封点点头:“嗣先生,可以了。”

嗣封双手之中华光一闪多出一架箜篌,他修长手指连拨,琴弦之间飘出曲调,是一首《今日歌》。

今日复今日,今日何其少!今日又不为,此事何时了?人生百年几今日,今日不为真可惜!若言姑待明朝至,明朝又有明朝事。为君聊赋今日诗,努力请从今日始!

也不知乐无异做了什么手脚,那曲声并不局限于房间中,而是凝成游丝飞絮,穿过房间墙壁,向茫不可知的黑暗中飘去。

说来世人也算可笑,十有八九拖延症与生俱来,恨不得诸事都拖到最后一刻。

所以今日兽才如此受人追捧,多少世家大族高官名流恨不得倾其所有,也要为子孙请到一只。

其实它们的作用原理也不难理解,所谓战拖法宝,不过执念二字。

今日兽的看家本事便是玩弄人心中的执念,将其放大或缩小,若有一事占据你全副思绪,寤寐思服辗转反侧,自然便不会再拖延,久而久之成了习惯,拖延症也就不药而愈了。

只是它们很难与任何人类长久相处,这种思绪单纯的妖物,压根无法忍受心思多变又惰性深植的人类。十年前博卖行捕捉今日兽用于残忍实验的事情爆出来之后,这族类便在人群中绝迹了。

但乐无异知道他们在哪里,亦知道如何联系他们——若是嗣封不在,他自然有更好更直接的法子,但既然多带了个客户,自然也要向阿今他们通报一声。

随着嗣封手底乐声渐飘渐远,虚空中似有火花一簇跳在乐无异指尖上,隐隐传达出友善气息。

他得意地笑了笑,突然转身,手指搭在嗣封肩上。

后者眼前一黑,思绪短暂地断了电。

 

醒来时身在一间大开间办公室里,乐无异就站在他身边,这也不知是哪幢写字楼,每个隔间都满满当当,纽约阴郁阳光透过云层在素白色的办公桌上晕开层层光影,而一群语言难以形容,想象亦不足具现的妖类各自盘坐,十手如飞,八眼轮转,足以成为任何密集恐惧症患者的噩梦,偶尔有今日兽从两人身边经过,速度足可以带起一阵风,乐无异的满头褐发都被刮得没了形状。

“哎,阿今,站住。”

乐无异伸手捞住其中一只,冲力之大带着他险险转了三个圈儿,好不容易手脚并用把对方搂了个结实,看上去画面甚美,嗣封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乐无异艰难腾出一只手在今日兽面前晃了晃:“阿今,有件事儿求你,帮个忙呗?”

“什么忙,这人是谁?”阿今看了嗣封八眼,他的举动与问话像是一个信号,周围所有的今日兽都向嗣封瞧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回答“无异说叫嗣封”“真是怪名字”“来找我们”“谁要跟他去”“你自己的朋友带来的你自己解决”“说了乐无异不是什么好人”“没办法谁让阿今欠他人情”“不知道我们现在值多少钱”“什么事啊别又是扶植一个家族什么的”“阿今你要蜡烛吗我看到团购了还挺不错的”……

他们语速和话题的转换速度都太快,嗣封难以忍受地按了按耳朵,只觉得头晕得厉害,还没等他回答些什么,那些今日兽又纷纷转开了头,不再讨论与他相关的问题了。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这族妖怪无法忍受人类——人类也很难忍受他们好不好!

 

乐无异耳中响起一声叹息,却是谢衣。

“不如带走你这位朋友,和他单独谈吧。”

“……谢衣前辈你有所不知,”乐无异苦着脸小声嘀咕,“阿今他们自从博卖行那件事之后……嗯……尤其这次还有旁人,所以就在这里把事情说清楚比较好,前辈你忍忍吧……”

谢衣没回话,估计是切断了自己的声音接收器。

“阿今,来,听我说。”乐无异直接用手堵住了阿今的嘴,“这位嗣先生想求你们帮忙,消除两个人的执念。”

嗣封曾详细向他描述过自己所求。

他的本体是一朵莲花,道途艰辛,曾经有过修为不保性命垂危的时刻,是海市乐团的主事人秦琴救了他。后来他成了乐团中坚,感念自身经历,若见到旁人受困,只要不是太过为难便会出手相助。

秦琴对他抱持何种心思,他倒也有数,虽然只把对方当做好友,但心忖哪怕无涉情爱,能一生陪在她身旁,也算是报恩。

只是情爱一事,最是毫无来由。

十年前他救下一名人类女孩,因为是孤儿,索性让她随了自己的姓叫嗣妍,因为人妖殊途,嗣妍资质不足又无法修行,他一直希望对方能慢慢忘记自己,过人类的幸福生活。

谁料嗣妍一心想和他在一起,甚至不惜付出死后魂魄也要变成半人半妖之躯,他事先察觉拦下了一次,却不确定下一次自己是否还能拦下来。

不久之前,他又从博卖行手下带出一只同族莲花妖,名叫佳莹。待他察觉自己对佳莹真正心思之时,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已经动过的心,又哪里还能恢复原样呢。

他出重金来求今日兽,就是希望他们能消除秦琴与嗣妍心中的执念,他当她们是恩人挚友,或骨血至亲,唯独不能是恋人。

这四角剧情何等狗血,嗣封又是何等人生赢家,今日兽们简直像是看过一轮八点档,心满意足地展开了又一轮漫长嘈杂的讨论。

终于,阿今的十只手打了个响指,就像是放了串鞭炮。

“这事简单,我跟你们去。”

 

(4)

本以为此事就此尘埃落定,在场的一人一妖和大堆今日兽都松了口气,就连谢衣都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谁知异变突起,阿今身侧忽地多了个极美的女子,身姿婀娜如柳,腰身不盈一握,眉梢眼角带着千般风情万种妖媚,只是神情莫测,望之如直面深渊。

她春葱般的指上缠着一抹蛇形黑气,缓缓抬睫含笑眄了嗣封一眼,开口时声音里掺着蜜与毒:“阿嗣,你为什么觉得……可以替我做选择?”

“……你怎么会!”嗣封状极惊讶,而四周的今日兽已齐齐向乐无异与他投来愤怒目光,场面足以令人毛骨悚然。

“当年你内丹已碎,神仙难救,我不得已将一缕内丹精气与五成修为注入你体内。所以……你永远也逃不开我。”秦琴淡淡解释一句,黑气自指尖飞出,以极快速度在场中绕了三匝,便自行散去。

“这是……”乐无异还不及分辨,为数众多的今日兽竟已躁动起来,挥着手臂向身边同类打去,空中一时诸法并作,流光乱舞,他眉头一皱,将嗣封用力一推,后者踉跄上前两步,只听得乐无异在沸反盈天的吵闹声中大吼:“静心咒!”

这倒是个入门法术,一般的修道者都会。嗣封抬手唤出一架七弦古琴,信手挥洒,泠泠曲调竟一压房中嘈杂,亦在二人身侧圈出无形气场,将所有攻击都挡在气罩之外。

“啧啧,镇山河大招啊这是……”乐无异竟还有闲心吐槽,幸好手上倒没闲着,一连串符篆飞出,长鞭般将阿今圈在自己身边,顺手又敲了敲身侧设备,“谢前辈,帮个忙!”

“我已经通知总部了,说是会有后勤人员过来支援。”

“……为什么是后勤人员!他们的正职难道不是写报告还有拍走近科学帮我们掩饰吗?战斗力根本是负的啊!”

“因为我们方圆一千公里内唯一一位级别足够应对大规模妖类暴动的只有后勤人员。”

乐无异发出惨叫——也许是因为绝望,也许是因为阿今一巴掌打痛了他的脸。

秦琴冷笑一声,竟也化出一把琴来,嗣封的琴音空寂清远令人心静,她的却呕哑嘲哳,难听二字不足以形容。破坏总是比安抚容易,刚刚好转两分的场面顿时重新陷入混乱。

嗣封手指一顿,琴弦应声而断,在他指肚上勒出一道深深血痕,气场已破,顿时便有两道术法光芒直奔他与乐无异而来。

嗣封连忙抄起一根竹笛凑到唇边,鲜血与飞扬曲调一同流泻出来。

乐无异眼中光芒大盛,忽地一拍桌子,异能发挥到极限,偌大办公室内所有电脑齐齐启动,自动检索嗣封音乐曲调,随即扬声器开到最大,将他笛中旋律连成一片震耳欲聋的交响乐,更有碎纸机与饮水器连蹦带跳拖着长长一根电源线奔向秦琴,意图用纸屑和饮用水洒她一身,最可怕的是复印机们,正用它们的进纸盖打着拍子,每挪一步都在地板上擦出刺耳的声响。

“跑!”

他一手拖了阿今,一手拖着嗣封,就着打印机纵身撞在窗玻璃上弄出来的大洞一跃而下——

说来也怪,此处群魔乱舞这许久,竟无旁人探问,可见也是折叠在现实空间中的某个洞天,然而乐无异竟轻轻松松便闯了出来——连滚带爬地摔在街面上。

路人神色惊愕,在结界被打破后扩散出来的滚滚音波中睁大眼睛,状如见鬼。

也确实算得上见鬼——他身后接连跃下大批今日兽,还有身姿曼妙的秦琴。少了嗣封相抗,她几乎是轻而易举地以琴音误导了一众癫狂中的今日兽,令他们只觉面前这二人便是一切烦躁的罪魁祸首。

“我觉得他们派一个后勤人员来是对的……这要是被曝光我得给瞳大大打一百二十年白工”乐无异哀嚎着转头就跑,引领一路烟尘。

 

他们这一跑就是二十多分钟,总算乐无异还知道不能抢第二天华盛顿早报的头条,边跑边随手布下结界,隔绝了普通人的目光。

秦琴不紧不慢缀着他们,似乎也并不急着下手,倒是今日兽少了大半,这未必是好事——癫狂的今日兽在这华尔街中分散开去,恐怕第二天附近的医院都要被过劳患者占满。

如果情况允许,乐无异其实很想就这么一直跑下去直到把所有今日兽都甩掉为止,他们两个对付一个秦琴,不管是打还是讲理成功率都会高一些。

然而嗣封已经开始咳血,气息紊乱脚步踉跄,看上去下一秒就要不支倒地。

他眼中诸般情绪闪过,终于下定决心,甩脱了乐无异的手,回身幻出一把琵琶来,五指连拨,调如疾风骤雨,好似平地乍起风雷,空气都仿佛被这乐声划出裂痕,无形劲气汇成一卷狂飙,竟硬生生将身后的所有今日兽都挡了下来。

他的攻势并未针对秦琴,后者却也未曾趁机出手,只是盈盈立在众人身处的小巷当中,静静望着嗣封的眼睛。女子眼中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沉淀后便只余下晦暗的黑。

“阿琴……我对不起你……咳咳……”嗣封的声音已变得嘶哑难听,指上伤口更是可见白骨,神情却仍算得上平静,“我实在不能爱你,亦不愿你因此受伤,思来想去除了找今日兽,竟没有别的法子。”

若非要瞒过秦琴,他也不必舍近求远跑到太华这里来下单。

只是……

“如今一人做事一人当,阿琴,我的命是你给的,你要如何对我……我都不会反抗。”嗣封惨然一笑,“只是这位太华的先生是无辜的,这些今日兽……也是无辜的。”

秦琴叹了口气:“阿嗣,在你眼里,旁的什么人呀妖呀都是无辜的,但凡你帮得上忙,就要插手去救,每次他们求你,从不会被拒绝……为什么……为什么唯独我……不行?”

她唇角含笑,眼风聚丝成刃,古琴自手下再度化形,只拨得几个单音,好不容易安静些许的今日兽们顿时又蠢蠢欲动起来。

 

乐无异觉得自己的头都要炸了。

“我求求你们别演都市情感剧了好吗……我又没带爆米花可乐没法靠这个发家致富,单靠出售前排座位可赚不了几个钱。”

他嘴上不客气地调侃,面色却肃然,伸手往太华业务员统一配备的空间袋里一掏,竟抽出一柄长剑来,剑身有如碧玉,青光流转不定,隐隐弥着一层雾气,只是简单挽了个剑花,便有锋锐剑气呼之欲出,看得对面的秦琴惊疑不定。

然而这剑运用起来似乎极是吃力,乐无异额上已现汗珠,连呼吸都粗重两分。

“美女,我劝你收收手,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何必强人所难?退一万步讲你非要把他绑回去玩强制爱,也别顺路破坏花花草草啊。”他艰难举剑,遥遥对着秦琴,“这剑我自己也不太控制得住,你确定还要打下去?”

“住手。”

正在双方遥相对峙的关口,忽然有个冷而锐的声音插了进来,一道人影如薄刃入冰隙,堪堪站在乐无异身前。

那人穿了一身西装三件套,背后看去线条纤瘦,腰身几能与秦琴一较高下,手中却不伦不类提着一把剑,蓝色光芒如水漾开,裹着他似幻似真的背影。

“……李焱?”乐无异猝不及防皱起眉头,“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小心点!”

他和这人倒算得上认识,对方是后勤部的一名职员,日常工作就是行动结束后消除人类记忆打点媒体关系之类的,还要对行动人员的工作完成度做出评价,多少人出生入死,就因为他的一两句话不得不拿出大笔贡献来善后,且表情平板言谈无趣,为人又不知变通,空有一张可以战翻整个好莱坞的脸,人际关系却差得要命。

就连与扫地大妈都能聊上半小时的乐无异,都没跟他说过几句话。

但关系不好不意味着他想将对方牵扯进这场危局里,乐无异本能上前两步,想要将李焱护在身后,却在听到谢衣的话时全身僵硬不能稍移。

“无异,他就是那个前来援助的后勤人员。”

 

李焱对乐无异的举动置若罔闻,只垂首专注地望着自己手中剑锋。蓝光如丝线般在方寸间勾勒出太极图案,空寂中似有无形压力惊涛拍岸般激荡起来,秦琴竟不敢再作弹奏,苍白面容上也见了汗。

李焱终于抬手,长剑平平在身前一划,地上便多出一条深约半指的沟壑。

“越线者死,自己掂量吧。”

他话语里没有半分情绪,单靠短短几个字里的温度就够给一整个夏天制冷,不近人情得吓人。

秦琴秀眉一挑,虽然隐隐觉得这人不是自己惹得起的,但她身后还有一大坨今日兽,怎么也不甘心就此放弃,当即勉力提气与剑意相抗,并指在七弦琴上一划,声如裂帛。

乐无异不确定李焱是冷笑还是轻哼了一声,只见他左手掐了个剑诀,右手长剑横于面前,剑意弥散,凛凛剑光聚散离合,海中游鱼般啄食虚空,将他身前搅得景物动荡,空间支离破碎。

气势汹汹的今日兽们还没来得及冲过地上的生死线,便被光怪陆离的空间裂缝们吞了进去,场面上不见半丝血腥,惟其如此,才更令人心惊胆战,就连未当其锋的乐无异都几乎被那极致的锋锐与寒冷逼得汗毛耸立,拼了命才从喉咙深处挣出字句来。

“李焱!你不能这样!”

这些今日兽罪不至死——他一时忘形,竟纵身上前,挟着一张符便往李焱的剑上拍去,像是忘了四散的剑气与杀意到底有多危险。

李焱八风不动的脸上似有一分惊讶,又随即归于平静。他双眉紧皱,于间不容发之际强行将长剑一侧,万千冰凌顿时化作无边春水,温柔又容让地敞开一条路,任乐无异的手指点在了剑脊上。

方才还锋芒万丈的长剑突兀地沉寂下去,连蓝色剑光都敛得干净,露出的剑身明澈如秋水。

李焱身躯剧颤,唇角漏出一点鲜红,压在颜色浅淡的唇边,好似雪地上开出的新梅。

他对见机欺身上前的秦琴报以淡淡一瞥,长剑沿一曼妙曲线上扬,恰好卡在女子进击的空当处,看上去到像是对方自己将要害撞了上来——剑尖点在秦琴喉间,后者身形为之一顿。

而谢衣急切的声音已在乐无异耳边响起:“无异!让阿今出来!”

乐无异下意识松手,牛皮袋里滚出昏头昏脑的今日兽,幸好他还记得刚刚谢衣吩咐自己的事情,口中吐出一道白气,趁秦琴心志为剑锋所夺的瞬间缠扰而上,如情人缠绵的一个吻。

也让女子骤然间安静下来,她神色连变,每一块面部肌肉都像是有了自己的独立意识,开展轰轰烈烈的圈地运动,嘴唇一开一合,视线下意识往嗣封投去,仿佛有无数的话要说。

这样的挣扎与苦痛,也不过持续了数秒罢了。

“……罢了。乐团下周还有演出,记得及时归队。”再开口时,女子话语里带着漫不经心的妖娆,眉梢眼角仿佛笼着一层雾气,看上去几乎有些倦怠疲惫。

她记得所有的事情,只是泯灭了执念,亦消磨了爱意,甚至不知自己为何要在这里,一瞬之前的生死相拼与决绝恶念,就像是一个荒谬又怪诞的笑话。

“阿琴……”嗣封伸出手,却不知除了呼唤她的名字还能说什么。秦琴摆了摆手转身离去,竟一次也没有回头。

乐无异挠了挠头发——生死之间他无暇多想,此刻却……难以抑制地,觉得秦琴实在可怜。阿今迟疑着看向他,希望能够确认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

谢衣叹了口气。

场中最镇定的是李焱,他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两声,长剑一抖,虚空中波澜激荡,大批今日兽像是下饺子一般噼里啪啦地摔了出来,看得乐无异目瞪口呆。

“我还要去善后,你先回总部去吧。”他低声说,“你这次场面闹得有点大,账单随后会发给你,钱直接从任务报酬里扣。”

依旧语气平板,木无表情,一等一的不会做人,生怕别人对他的好感多留存一秒似的。

他正要转身走开,乐无异突然出声:“那个,李焱,对不起。”

趁对方愣住,他噼里啪啦说了一串:“我不知道你那个剑法是空间法术,我还以为……总之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对不起,还有,今天真的多谢你了,要不是你我就死定了,哦还有,你好厉害啊,有空教教我好不好?我就总是搞不定自己家传的剑,太丢人了实在——怎么了?”

乐无异嘴上不停,视线却跟着李焱的视线落在自己脚下,原来他正好踩在了对方刚才以剑画出来的那条线上。

“咳……这个……那句越线者死是开玩笑的对吧……?”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心虚地拿脚在地面上擦了擦,像是想要湮灭证据。

李焱沉默片刻,忽地小幅度地勾了勾唇角,然后转过身去,在后者“回头请你吃饭!”的单方面邀请声中走开几步,身影消失在乍起的碧蓝法阵光芒之中。

他笑起来……怎么这么好看。

乐无异作为一名典型的颜控,决定用这个念头结束这兵荒马乱的一天。

 

今日兽·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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