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是我的爱欲之火生命之光!凹叁:AshesofSnow cpp:月下对酌,看不到的走这两边

  月下对酌  

[古剑二][乐夏]古今妖谱 之 群妖

前文见此→  今日兽   脑洞蛊    红鸾   神引  遗音


其六·群妖


(1)


这年头不管是哪个城市的地铁,都是一场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悲剧。
长安城自然也不能免俗。
地面上堵得惊天动地,地面下挤得动地惊天。
正值晚高峰,地铁站内的职业推手们一边大声吆喝着“还有瘦的师傅吗,瘦的还能再上一位”一边死命把人塞进沙丁鱼罐头般的车厢里,时不时还能听见乘客的尖叫“我的鞋!给我带到下一站踢下来好吗!” 
……构成了一幅现实主义讽刺派抽象画。
肖文是沙丁鱼中的一员,幸好他没有带晚饭上地铁的习惯,瞧瞧旁边那位,嘴里叼的包子都快送到别人嘴里去了。
仗着自己一米八五的身高,他一边享受地铁上层略微清新了那么一点的空气,一边艰难地掏出手机,戴上耳机开始听着歌刷新闻。
“兵马俑复生?——秦陵周边灵异事件频发”
他撇了撇嘴,十分不屑。现在的新闻就会博人眼球,所谓的灵异事件,也不过就是几个人看到了黑影之类的,哪怕黑影长得再像兵马俑又怎么样呢?要知道现在博物馆的工作人员为了客流量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cosplay什么的太家常便饭了。
正在津津有味地腹诽,肖文的耳机中突然传来连绵又刺耳的电流干扰声,他紧紧皱起眉,觉得那声音就像是一千只猫在铁板上磨爪子,简直能令人瞬间丧失生活的勇气。
他近乎狂躁地甩了甩头,把耳机甩了出来,耳膜仿佛还在延续方才的震动,一时之间他什么都听不见。
也就没注意到车厢里所有戴着耳机的人都和他做了差不多的动作。
“卧槽什么情况啊,哪个哥们儿的电话这么给劲儿?”有人已经开始大声抱怨。
下一个瞬间,列车已经到站,却没有开门,车厢壁上的那一小串红绿灯突然抽风般明明灭灭起来,跟延时摄影里面的交通信号灯似的,最终其他所有的灯都熄了,唯有“秦陵”二字之下,一盏绿灯孤零零地忽闪忽闪。
那绿色不正,在地铁惨白的灯光环境中,像一只阴森的眼睛。
也不知是谁发现了这一点,沙丁鱼罐头顿时就变成了沸反盈天的沙丁鱼罐头。人们互相推挤——这动作难度很高,且托人口密度过大的福,居然没有造成什么悲剧,毕竟车厢里连个能摔倒的空地都腾不出来——连声尖叫,恐慌情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蔓延。 
但这情绪并未持续多久。
十秒钟后,车厢主灯也熄灭了。整列地铁甚至是整个站台陷入一片静寂,就像是所有人都在同一瞬间沉睡了,或者是……死了。
只剩下代表“秦陵”的绿灯亮得安静又诡异。


“谢衣前辈,这可有点儿麻烦。”
一个年轻又充满朝气的声音打破了这潭死水,乐无异双手插在口袋里,吊儿郎当地站在站台上,皱起眉毛啧了一声:“乖乖,我觉得我们根本就挤不进去。”
“至少驾驶室还是进得去的。”谢衣依旧是眉目温润的模样,但仔细看去,就会发现他的身影已经凝实起来,不再带有人工智能投影那独有的虚幻边缘。
就连他的呼吸,都在突然寒冷下来的站台上带出了一团团的白气。
“喵了个咪的还真是麻烦……”
乐无异嘟嘟囔囔地抱怨着,一马当先往驾驶室的方向跑。
他的手搭上与驾驶室相邻的最后一节车厢门,吹了声口哨:“小三儿,帮个忙开开门。”
“谁是小三儿?”十数秒后,列车系统自动重启,所有车厢在刹那间变得灯火通明,报站指示灯也如常亮了起来。它愤怒地发出了自己的抱怨,只不过声音是报站时使用的柔和女音拼凑而成,显得一点情绪上的说服力都没有。
“你不是三号线吗?”乐无异依旧笑嘻嘻的,随着他指尖跳出一簇电火花,那被一群人冲撞推挤都岿然不动的门忽然就安静地划开了。
一片黑暗中,车厢里的人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像一群违反物理定律的行为艺术家。
“让一让,诶,麻烦让一让……”乐无异劈波斩浪似的往前冲,谢衣摇头叹笑,风度翩翩地跟在他身后——其实介于体型,他走得比乐无异还要艰难一点儿。
“你们注意一点,不要摸我的肌肉,很痒。”地铁继续瓮声瓮气地提供画外音,这一次它换了个男性的音源库,抑扬顿挫充满生活的热情。
乐无异不以为然:“你天天被人摸,还被人蹭,我以为你早该习惯了。”
他嘴上不停,动作倒也不慢,很快杀出一条血路进了驾驶舱,长吁一口气,扶正了头顶上的呆毛。
“还真是兵马俑……”
乐无异倒抽一口凉气。
车头前方,黑暗而狭长的甬道内闪着一星微光,为沉默行进的兵佣行列投出一片惨淡又压抑的影子。
“这种东西怎么会钻出来的?秦陵不是有——”乐无异顿了一下,想起叶海已经给了谢衣“太华”的最高情报权限,才继续往下说,“有宣和帝弄的那个什么阵吗?阵里面天地灵气都进不去,兵马俑的灵顶多有点凶煞,到不了成精的地步,怎么能跑出来?”
“不是兵马俑成妖。”谢衣摇了摇头,缓声道,“只不过你看他们是兵马俑而已。”
“什么意思?”乐无异挠了挠头,接着恍然大悟般勾勾手指,地铁驾驶室内的摄像头咔嚓一声扭了一百八十度,正冲着前方黑压压的军团。
通过摄像头的视野,那些有形有质的兵马俑都变成了不规律的噪点。
“这是……?”
乐无异有点心累。
他被夏夷则刺激之后回去认真地读了三遍《古今妖谱》,然而并无卵用,此刻他搜肠刮肚,也想不出面前这群东西到底是什么邪物。
“他们不是妖怪,只是怨恨。”谢衣风度翩翩地耸了耸肩,“只是因为这里是秦陵站,你心里有个模糊的预设,他们才能借着你的想象和潜意识在你眼中成型。我记得三天前的内部培训才讲过这个问题。”
“……咳咳,至少我还记得会上说过以后行动组人员必须两人一队出任务。”乐无异急忙岔开话题,“那为什么偏偏会在这里出现?地铁线路里有这么大的怨气?”
“长安城一开始的地铁线路规划,就是在太华介入下完成的,想来你也能猜到原因。秦陵里镇着人界与魔界的通道,封印天长日久难免有所消磨,而建设地铁线路,沿路铺设符篆节点,正好可以加固封印。”谢衣娓娓道来,两人似乎都不太在意那一大群乌压压的“兵马俑”,“可是近年开挖的十号线,却是当地官员的独断专行。城市规划的专家毕竟不是捉妖师,他们不会知道自己破坏了封镇,放出了什么样的东西。”
说到这里,谢衣的神情难得有些凝重:“地铁里怨气向来多,本来上班挤地铁就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要是有人跳轨自杀弄得线路暂时停运,短时间内积累的怨气就需要我们安排行动组人员专门处理,现在更是麻烦,哪怕只是少量的散逸魔气,也足够这些怨灵借体成形了。”
“怨气……”乐无异思索三秒钟,手指勾了勾,“小明小红,出来干活儿啦!”
地铁明显是被这毫无创意的名字呛着了,从自己的语音库里找了个字音最相近的,开始反复播放“科科科科科”来抒发自己的吐槽欲望。
两只脑洞蛊从乐无异身上的设备袋里蹦了出来,四只触角愉悦地搭了片刻,扭歪扭歪地把自己拍到了驾驶舱前面的玻璃上——也不知道乐无异怎么养的,他们看上去很是白胖,像两只格外肥美的萝卜摊平待晾。
“小明,靠你啦,回头我给你订刚上架的那本VIP!”乐无异笑嘻嘻扔下一句,自己迅捷地从车厢顶部小三儿特意为他打开的紧急出口钻了出去,将身扑进怨灵群中,化为一柄碧色长剑,周身腾起新绿光晕,幻影中似有花发叶长,不多时便织成了一个藤蔓交错的巨大球体,将整个方阵切割得零零散散。
昭明神剑,能斩断世间一切法力联结。不过片刻,深灰色的怨气与泛着污浊血色的魔气结合处便隐隐不稳,缓慢地挣扎着分离开来。
谢衣紧随其后,一扬手召出只泛着金属冷光的巨大蝎子,几乎挤满了整个通道,一抬钳一摆尾都将魔气拦腰截断或刺穿,血色烟气没了凭依,很快就被绿芒吞噬消融。
小明的两只小胳膊挥来挥去,在怨灵身周织出片片幻景,迟到十分钟被拒之门外的男生赶上了重要的面试,衣衫凌乱形容狼狈的女生微笑着走进并不拥挤的车厢,猥琐的咸猪手被众乘客暴打一顿扔出车门,轨下不瞑目的冤魂飞向温暖而平静的光芒之中……而所有的怨气,就好似白雪遇见春天,慢慢地散去了。


“搞定!”
十分钟后,长剑慢腾腾爬回车厢里,变回了人形。
列车再度开始正常工作,熟练地报着当前到站,车厢中与站台上的人在同一瞬间醒来,继续忙碌于自己上车下车或是皱紧眉头继续忍受的旅程。
乐无异和谢衣被挟裹在人潮里脚不沾地地涌上了站台,人口密度开始减小的时候,乐无异踉跄两步,差点摔倒。
有人伸出手扶了他一把。
“还好吗?”李焱问,带着一张彼此已经习惯的无表情的脸。
“喵了个咪的头好晕……”乐无异痛苦地皱起眉头,“我不舒服!”
“你之前都没有用剑灵的方式作战过,第一次难免会不适,过一会儿就好——”
乐无异脚下一软,就着李焱搀扶的方向和力道,十分凑巧地扑进了对方怀里。
“我不开心,”乐无异的头在李焱胸前蹭了又蹭,“你不肯转来行动组,搞得咱们俩没法单独出任务,刚刚有二十分钟我都看不到你!” 
李焱:“……”
他艰难地调整了一下表情,试图思索一点严肃的问题来压制颊上的红:“体质所限,我们会干扰彼此的发挥,而且我不是在这里等着你们……无异!”
“真好听,再叫一声?”乐无异贼笑着仰头。
两个帅哥在人潮汹涌的地铁站里抱成一团,实在非常引人注目,不远处当即就有妹子掏出手机来拍照,乐无异充分发挥了人来疯属性,愉快地对着那边比了个V字,引来一声声抑制不住的偷笑和嘀咕。
“咳,记得回去交行动报告,我先走了,约了人吃饭。”谢衣轻笑着道别。
纵使李焱已经僵成了一根木头,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和乐无异一齐看向谢衣的腰。
“谢前辈,我知道你好不容易能吃东西了很开心,可是千万要节制啊~”乐无异送上最后一句调侃,然后终于放弃了挣扎,被李焱半拖半抱着弄出了地铁站,毫不客气地一把扔进车里。
结果李焱刚坐到驾驶座上,就被旁边的人一把扑倒了。
“你——”
接下来的话语变成了意义不明的支支吾吾。
半分钟之后,乐无异认真地注视着眼前呼吸急促的人,笑得特别心无杂念。
“我觉得我还需要继续充电。”这样说着,他再度埋下头去。


(2)
乐无异和李焱刚回到太华总部,就撞见白露匆匆忙忙往外走。
“白露?什么事这么着急?”乐无异问。
“素商姐姐受了伤在家休养,我去看看她。”
乐无异有点惊讶。
脑洞蛊的事情解决之后,白露有段时间见到乐无异还挺不好意思的,不过乐无异一直没对她展露出任何介怀的意思,日子久了她也就慢慢习惯了些。后来素商也加入了太华行动组,几次任务下来就挤进了侠义榜榜单,以她的本事与谨慎居然还会受伤,事情多少显得有些诡异。
“长安地区的妖类活动比往年频繁了五倍还多,而且很多妖类都展现出了不正常的攻击性,你们最近也要小心。”白露匆匆扔下一句就急着走了。
“什么情况,最近这是赶着过年冲业绩吗?往常哪有这么多敢在长安搅事儿的……就算地铁里有魔气,难道整个长安城的妖怪暴动都是魔气搞出来的吗?”
乐无异愤怒地嘀咕着,点进微信去发了一条分组朋友圈,把定居地在长安的妖怪朋友们都问候了一遍。
大意是同志们最近你们和自家族群都有啥动向以及如果要游行示威争取妖类权益记得先和我打个招呼改天请你们吃饭么么哒。
“大概是秦陵的封印真的快要撑不住了吧。”李焱露出一点深思的神色,“不过……按理来说不该……”
他还没说完,乐无异的手机就变成了震动棒。一条接一条的微信让两个人同时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乐无异等不及逐条扒拉,索性直接连通了手机的控制系统,庞大的信息量在同一时间涌入他的脑海,让他金色的瞳仁有片刻的涣散。
李焱默不作声地搀住了他。
本来这是一个打蛇随棍上蹬鼻子上脸耍流氓的大好机会,乐无异却难得地没有出手。他下意识地反握住李焱的手,用力之大已经到了一个对正常人类不太友好的程度。
“吞霾兽……这个恐怕得优先处理一下。”
半分钟之后,他仿佛是终于下了决定,放缓手劲儿近乎调情地捏了一下李焱的手指:“朋友和我说吞霾兽要造反,我先去搞定他们,你就负责打个报告找人善后,比如发个雾霾天气预警什么的。”
李焱摇摇头:“你不能单独出任务,我和你一起去。”
“不是什么大事儿,现在行动组都忙,打报告走流程等人来要两个多小时,雾霾红色预警都要迟了。至于你……”乐无异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你也说过,我们会相互影响。放心吧,我的朋友就在那边,他们不会让我吃亏的。”
李焱皱了皱眉,没再说什么。
吞霾兽确实没什么攻击力。他们乃是工业进步催生的新品种妖类,近年来才开始在国内活跃,擅长的是从空气中捕获颗粒物作为自己的食物,太华经常接到政府部门的请托,要找吞霾兽救急,尤以各类国际会议或比赛前夕为甚。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妖怪性情格外刚烈,很少有吞霾兽会为了几个钱跑出来玩命儿净化空气——吃多了会撑嘛——但如果是被捕获的话,他们基本上绝对不会帮忙,典型的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算起来也是蛮拼的。
而且要是一个城市里有吞霾兽被抓了,这群妖怪还会聚集起来抗议,抗议的方式就是集中制造雾霾,实在是令环保部门与天气预报员十分头疼的存在。
李焱估计乐无异所说的造反也就是这种性质,顶多规模格外大些,但乐无异既然能单枪匹马做到侠义榜首位,自然有他的本事,何况他在妖怪中间真的是一等一的吃得开。所以说实话,他并不是很担忧。
谁料到他似乎想得太过轻巧了。等李焱替他补了报告,又联系气象局与各路专家教授做好了安抚民众的准备,才发现乐无异的手机无法接通。
长安城内一片平静,没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雾霾,亦没有聚众游行的妖物。太华的后勤组内人员往来有序,所有监测值都正常,显示着全部行动组人员联络信号的大屏幕上光点深深浅浅此起彼伏,唯独缺了乐无异。
连他体内植入的信号接收器都失效了。那东西太华一年前才全员更新过一次,不管你是在喜马拉雅山顶还是马里亚纳海沟底部,哪怕是上次某位行动组人员跟着航天局的火箭上了太空,也是在离开大气层之后才失去信号的。
“李焱?”有后勤人员发现同事表情有异。
“帮我请假,我要出去。”他扔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太华总部。


而此刻的凡人们,仍沉浸在各自的欢乐之中。
正值城东某大型商场搞活动,全场三折起多买还有送,高楼内外人流熙攘,摩肩接踵。
商场二楼某个大牌衣饰专柜小小场地已然被狂热的人群挤满,所有人手里都抓着一两件,也不管那是不是自己的尺码、是不是自己心仪的款式、甚至不管是否符合自己的性别,便比比划划地往身上披。
营业员满头大汗,生意红火她当然开心,可眼下的情形早已经超出了她最疯狂的想象——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泛着血丝,冲着她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救命啊!”她拼命抵挡着汹涌而来意图付款的人潮,终于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呼喊。
“啧。”
人群外传来轻轻一声感叹,声音充满磁性,轻而优柔,活生生让人听出了风流与富贵来。
感叹出自一名青年,模样极俊俏,身量又高,银色风衣掐出一把小葱似的腰,让人担心下一秒他就会被疯狂的群众拦腰撞断。
偏偏他就不动如山地站在那儿,一双上挑的桃花眼里飘出俊逸又多情的光,可惜照不进疯狂扫货的人心里。
片刻后,青年叹了口气,身后似有毛蓬蓬的大尾巴晃了一晃,空气中突然飞起了星星点点的绒毛,就像是一场零星的小雪,所到之处人类的动作渐趋缓慢,最后一个个停滞下来,变成了满地奇形怪状的雕像。
“银狐。”未等青年从容离去,耳畔突然响起毫无温度的话语,他眼睛一眯,狭长缝隙内闪过危险的银光。
李焱站在人群之外,冷冷地看着青年。
“我需要狐族帮我一个忙。”
青年愣了一会儿,突然笑了,眉眼间有春风一般的温柔弧度。
“既然是求人帮忙,好歹态度要过关才成,叫我九尾。”

九尾其实并非某一只狐狸的名字,而是狐族理事长老的尊称。历来能担狐族重任的必是九尾天狐,所以倒也不算名实不符。
说起狐族,几乎可以算是国内名头最响的妖类,其种族源远流长之处仅次于开天辟地时自然生化的大妖,若要在入世妖族中找个说话管用的,多半要找到狐族的头上。
李焱点了点头:“九尾,我需要长安城内有关魔气的情报。”
九尾挑了挑眉毛,刚要说话,李焱又加了一句:“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魔气是什么,又或魔气从何而来。狐族记忆代代传承,哪怕是上古秘辛,也少有你们不清楚的,何况这不过是千余年前的事。”
“我族自然是知道的,但我们为什么要帮你呢?”九尾笑吟吟的,“不要说只是魔气渗透,哪怕魔界真的进来了,想来也不可能将其他种族尽数灭了的,说不定我族到时候地位会比现在还好些,至少魔不需要狐皮与狐毛,你说呢?”
李焱不再说话,扬了扬手中朴实无华的长剑。
九尾的目光在剑柄太极印处凝了数秒,唇边笑意更深:“原来是挟恩图报,真有意思。虽然千年前我只是幼狐,倒也知道宣和帝对我族曾有大恩,我族因此许诺以太极剑为印信,为其出手三次。不过……他身后之事并不如意,太极剑并未传给后人,而是归于太华,这些年来太华与我狐族多有交流,我却从未见过你……你是谁?”
被九尾用轻视鄙薄眼神打量一遭,李焱并未动气:“乐无异失踪了。” 
九尾眼皮一跳。
“既然你说狐族这些年没少跟太华打交道,那你该听说过乐无异,也知道他身上有青龙血的事情。”李焱说,“身为狐族理事长老,你不可能不明白青龙血对于宣和帝来说意味着什么。你们当年欠了宣和帝多少人情债,不妨还在乐无异身上。”
“呵。”九尾轻声笑了出来,“真有意思,不过我还是不太明白……”
他微微挑着眼角觑来:“你是宣和帝的妖族血亲?他自己都不要妖族血脉了,你还为他当年的情郎奔走?”
李焱沉默了许久,久到九尾差点以为对方要翻脸了。
他终于开口,声音里有隐秘的释然与温柔。
“宣和帝想要摆脱妖族血脉,我却因此而得以新生。如今这世间有人珍视我,在意我,已经足够。”
狐狸先生居然一时无语,许久才愤愤转开话题:“……你说要调查有关魔气的事情,眼前这桩,我觉得就是。”
李焱将目光投向人群,半晌点了点头。
“这其实也不算什么新出的妖怪,只是此前没有这么成气候罢了。”九尾闲闲地说,“我们从前叫他们‘市’,不过听说你们有个更通俗的称呼。”
确实通俗,就叫“剁手精”,直白平易到令人啼笑皆非。
他们混迹于各类集市商场之中,不着痕迹地挑起人的购买欲望,又吸取钱货两清那一瞬的快乐,有时候不长进的小剁手精没分寸,将购物所能带来的正面情绪尽数吸走,只留给消费者无穷无尽的匮乏与空虚,似乎永远得不到满足。
涸泽而渔,并非人类专利。
李焱看过乐无异所有的案卷,对方曾经抓过一只剁手精,盖因其是某幢购物大厦踩踏事件的罪魁祸首。
但即便目光短浅的妖不少见,目光短浅又毫无智商的也不那么容易找到。盯着一个柜台下手,这是生怕没有高人发现不了他吗?
所以,当九尾凭空抽出一根黑丝的时候,李焱并未觉得惊讶。
九尾的表情十分凝重,指间黑气聚散不定,似有千钧,与他的肌肤间隔着薄薄一层银光,细细观之能发现银光正在不断地被侵蚀,随即被九尾以自身法力补全。黑气一被狐狸抽出,就听人群中响起一声短促又忿怒的冷哼。
一个小姑娘落在李焱与九尾面前。她有张肤色如玉吹弹可破的脸,五官比例恰到好处,每一寸都精致到完美。
唯有形体近乎透明,变幻不定,一忽儿双臂斜探与裙摆平行,头上露出两只小小尖角,活脱脱一个¥,一忽儿整个身躯拉长成一条柔软的蛇,弯成$状,千件美衣与万种配饰走马灯般闪来闪去,就是不太注意搭配,有种玩奇迹暖暖玩出S+级别的滑稽感。
“你们为什么要拦着我!”她的声音是尖的,却并不难听。
“现在的后辈都这么不懂尊老敬贤吗?”九尾显然觉得有点儿伤眼——在打扮与装逼方面,狐族真心是这种新生妖怪的老祖宗,“就算不论辈分,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
他懒洋洋地扭了扭腰,身后蒙蒙白影闪过——不得不说种族天赋就是这样BUG,摆尾都如此风情万种——两位妖族前辈与一名新生妖类已经身在九天云气之中,远离了脚下的红尘万丈色相喧嚣。
就见小姑娘愣了一下,然后像个被点着了的炮仗般跳了起来,龇牙咧嘴地朝着两人甩出一沓……一沓五颜六色的钞票,覆盖世界上各个国家与地区。每一张钞票都介于虚与实之间,在云中穿行时渺如雾气,行到李焱与九尾身边却锋利如刀。
仿佛还嫌不足,她又紧接着扔出一大把奇奇怪怪的钱——贝壳、金银、刀币、铜钱,甚至还有数匹绢——简直像是要开一场钱币博览会。不过飞来横财到了她手里就变成了飞来横祸,无论哪一种,都不是好沾惹的。
“……”李焱揉了揉眉心,觉得有点头痛。
他千年前还真见过这么打架的,不过好歹那人扔的还只是铜钱……这位剁手精姑娘如此兼收并蓄,当真要逼死一票强迫症了。
他还有心情遥想往事,九尾也显得从容不迫。他费了不少力气将手中黑丝搓成圆圆一粒扔给李焱,随即身后一根毛蓬蓬的大尾巴迎风而长,变成了一整条硕大无朋的棉花糖,只一挡一扫,对面的小姑娘就惨叫着摔跌出去。
一条尾巴就有这样的威势,遑论九尾同出。
小姑娘一动不动地伏在云上,好像已经晕过去了。
“我带她回太华看一看,确定没有魔气残存后再放她走。”李焱走了过去。
“最好能批评教育一回,”九尾没什么好声气,“如今的新妖怪真是……我都懒得和他们说话。”
狐狸先生漫不经心地扫了剁手精一眼,突然神色一肃,大喊一声:“闪开!”
李焱闻言下意识抬剑一挡,却已然太迟,剁手精骤然抬起的面容上嵌着两颗变为血红色的眼睛,他方一对上便失了神,九尾救援不及,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污浊血气窜进李焱心口。
天狐眼神一厉,口中厉啸化作亮银长箭直奔剁手精,终于下了狠手。
拦住他的是李焱。
他呼吸急促,额上尽是冷汗,然而持剑的手依旧稳定,替小姑娘挡下了致命的一击。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是谁?”剁手精发出那一击后眼神就清明起来,眨巴着大眼睛看了一圈,委委屈屈地嘟起嘴,估计下一秒就要放声大哭了。
“你不是宣和帝的妖族血亲一脉。”九尾突然出声。他的态度难得的严肃,竟把小姑娘的泪意都给吓了回去。
李焱按着心口,没有回答。方才他心口突然亮起的法阵是他此前从未见过的,但他猜得出那是什么——宣和帝以身封魔,不惜魂飞魄散再不入轮回,执念至深,也因此至为强大,就连残魂碎魄上附着的一点零散力量,都还维持着当年封魔绝阵的基本形状。
九尾站直了身体,端端正正地长揖为礼。
“不知足下竟是宣和骨血。倾狐族之力,三诺之内,必不敢辞。”


(3)
狐族倾尽全力有多可怕?自上古以来估计也没几个人见识过。
李焱跟着九尾施施然进了长安城CBD诸多高楼中的一幢——外墙立着四个大字“天娱影视”——直接霸占了豪华会议室。美貌又妖冶的少女为两人端上茶水与鲜果,转身时还不忘投来多情一瞥,足以令任何男子心摇神荡。公司董事长陪坐一旁,脸上是恭谨的笑,不谄媚亦不失礼。
无数讯息显示在长桌末端巨大屏幕上,俱是长安城内妖类活动,狐族筛选过之后为所有异常值做了批注,一眼望去图上密密麻麻都是小字,令人心惊。
“我有些好奇,”九尾眼角尚带三分妖媚,语气声调却相当收敛,若不是自己说了出来,连这一点好奇都会被他完美地掩盖过去,“足下既然是太华中人,为何不借助太华的力量?术业有专攻,他们可比我们在行得多。”
李焱摇了摇头:“我在太华没有那么高的权限。”
九尾明显被他噎了一下,但又不敢造次,只得悻悻挠了挠鼻尖。
骗哪家笨蛋小狐狸呢,既然这件事跟乐无异有关系,他就不信太华自己不着急找人。
“其实这事儿有些奇怪,”九尾换了个话题,“按理来说……封印这种东西,要么完好无损,要么有那么几道缝儿,再要不就是完全崩溃了。目前这状况,要说只是漏了几道缝隙,那未免太大了些,但要说是封印彻底崩溃……又似乎还差得远。”
他看了李焱一眼:“当年宣和帝将看守封印的重责交给了太华,足下又是……想来权限必然是有的,为何不进入秦陵一探究竟?”
“我已经去过了。”李焱长眉一剔,如白鹤亮羽。
他没说结论是什么,九尾也没有问。

三十分钟后,李焱与九尾出现在长安东市区附近的一条小巷中。
李焱面色凝重,眼底一片狼藉。
巷中躺着一尾狐狸,开膛破肚,鲜红血液浸透她洁白皮毛,结成一绺绺。她两只眼睛暴突着,似在诉说无尽茫然与恐惧,伤口整齐,应是伤于锋锐利器。距她尸体不远的墙根下有一柄小刀,刃尖尚带着血迹。
九尾的手微微颤抖着,蹲下身去摸了摸小狐狸的头,轻声道:“放心,我会为你报仇的。”
他突然问李焱:“我听说太华有门秘传法术,唤作‘天目圆光’,足下会吗?”
李焱点点头,转瞬间太极剑已在手中。他闭一闭眼,剑尖凭空勾勒出符文,然而这门法术似乎极其费力,不过半分钟,他整个人的形影都显得似幻似真,难以稳定。
九尾一颗心提了起来。他约略听说过,天目圆光之术修到精深处,大可溯洄古今,穷极宇宙,然而此术修来艰难,能回溯柱香光景或搜寻方圆百里已然极为难得,耗费元气也十分厉害。
眼见得李焱唇边似有血迹,九尾忍不住出声:“足下撑不住就算了,我们再想别的法子。”
李焱倏然睁眼。
眼前并非这条小巷,而是一片漆黑。
漆黑之中又有更加浓重的黑影——这话听来可笑,却是他切实感受。黑色流动着、攀援着,像古老山洞上的壁画,抽成一条条细长影子,交缠挨挤,宛如一场祭神的舞蹈,透露出某种邪恶不祥的意味。
下一秒,从影子之中流出了血,粘稠而冰冷,带着难以忍受的腥气。
在这场狂欢之外站着一个人——或许并非一个人,而只是另一个形似人类的影子,头上似乎有两只鹿角。它的姿态近乎潇洒,看戏一般看着血流到自己脚下,形成一个小小漩涡,逐渐将它裹在其中。
李焱有种错觉,那个影子冲他笑了一下。它甚至伸出手来,比了一个代表成功的V字。
再难以支撑,李焱一口血吐了出来,被一边满心担忧的九尾扶住了手臂。
“不行,对方道行太高,我只能看到模糊预兆,无法回溯贵属遇难时场景。”他强迫自己站直。
“她不算是我的属下……小崽子叫阿细,今年三百多岁,因为天赋不高,修炼无成,并没有什么职司,”九尾叹了口气,“刚刚附近魔气爆发,族中小辈只有她在附近,我便托她小心些跟上一程,想着凭她的本事,也不会上去硬碰硬,狐族隐形匿踪都是一把好手,应当不会出事,谁能料到……”
他顿了一下:“是我大意了。”
李焱正在艰难地调匀内息,闻言亦陷入沉默。
小妖怪得了族里长老的嘱咐,估计是又恐惧又激动,想着这次一定能让族里的狐狸都刮目相看。她小心翼翼地变了原形使出隐身术在后头跟着……然后……
李焱心念一动,眼前似有幻象缓慢铺展,小小的白狐狸瞪着乌黑的眼睛左右张望,步伐灵敏。她看见追踪的对象似乎要对一个人类下手,于是疾速追了几步,想着说不定还能救下人来。拐过弯才发现小巷安静如死,刚刚惊慌逃跑的人类不知道哪里去了,追在人类身后的那个影子也不见了。
变生顷刻,利爪撕裂白狐的身体,速度之快让她未曾感受到痛就已经失去了知觉,甚至不曾看见行凶者的身影。
李焱拇指一动,太极剑被他从剑鞘中推出寸许长的一段,寒光流转不定。他头痛欲裂,眼前幻象的视角却不再受到禁锢,逐渐抬升,将整个小巷都收入眼底。
距阿细的尸体不远处,拖着一只豺狗形状的影子。
“出来!”李焱的意识回归于当前此刻,脚尖一挑已将地上的小刀扫进手中,手指在刀柄上一抹,似有烈火灼过,就听怒吼连连,刀柄上依稀的兽状纹路像是活了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挣脱了李焱的手,落在地上,迅速抽长成一只面目狰狞的豺狗,然而头部走了形,竟扭出龙的模样来。
“居然是睚眦!”九尾也是一惊,当下再无二话,身形一摇现了原型,那是一只纤巧昳丽的狐,皮毛是集月光之精凝成的纯银色,身后拖着九条毛蓬蓬的大尾巴。他发出一声尖叫,九条尾巴疾速拉长变细,最后成了发丝一般,纷纷扰扰铺天盖日,织就一张泼天的网,兜头盖脸地朝着睚眦压了下去,细细观之,网中结点闪着冷冽寒光,竟与星空相类。
睚眦也算是老牌的妖怪,龙生九子,睚眦行二,嗜杀喜斗,有仇必报。要论起打架的本事,可算是一等一的。眼前这只不可能是原装龙子——一来上古真龙所剩无几,剩下的也没那个见到什么妖怪都要拉来交配的宙斯病,二来若是初代睚眦,根本不需要藏身于刀柄之上,早就出来和李焱九尾打个痛快了,这只与其说是睚眦,还不如说是混血混出来的四不像——纵然如此,在场二位也丝毫不敢大意,九尾上来就祭出银丝九曜之阵,而李焱也不再犹豫,长剑全部出鞘,带出一声清越龙吟。
睚眦身形在九曜之阵中团团转成了旋风,他未交手先吃了李焱的暗亏,痛啸一声,分出上百道影子,每一道都像是见了血的豺,迂回包抄,无孔不入,又狡猾到十分,尖牙与利爪扯在狐尾化成的银丝上,力聚于七点,构成个有棱有角的勺子形状。
那正巧是阵中北斗七星的位置。北斗主死,一瞬间爆发出的杀气与血气冲得九尾身上的皮毛瑟瑟而动,大阵兜不住漫天漫地的豺影,被对方扯出一道裂口脱困而出。他好歹也是狐族的主事人,居然拿不下一只杂种,顿时怒上眉山,星网变形为千万小箭,疾风骤雨般向睚眦射去。
睚眦的数百道影子合而为一,灵巧地在箭雨中上蹿下跳,姿势是不雅了点,但胜在有效,虽然身上添了两三道血痕,却都是皮肉伤。
他咧开嘴角,朝九尾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叫人背上发寒。
然而下一秒钟睚眦便笑不出来了。
他的四肢都被困住了。
那并非任何有形的桎梏,而是充塞于天地之间的水气,近乎温柔地缠附于他的肢体,无影无质,又撕不裂扯不断。他的动作逐渐缓慢下来,躲开每一根银色利箭似乎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不过几秒钟,身上就添了数十道血口,流出的腥臭血液里氤氲着污浊魔气,在他周围织成硬茧,堪堪挡住后续箭只。
李焱不知何时已到了睚眦的另一侧,与九尾遥遥呼应成包抄之势,他手中法诀不停,出了鞘的太极剑上逐渐凝出一层夺目的白色光焰,就连缠绕着睚眦的水气中都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白光,黏在魔气形成的硬茧之上,一刻不停地向里钻。
他敛眉垂目,长剑侧扬,剑光起于顷刻,将空气都剖开两半,转瞬间已到睚眦面前,浩大剑势骤然一收,剑尖虚影轻轻巧巧点在九尾的银色小箭集中攻击的一点上。
场中有一秒钟的寂静,睚眦蓄势待发的魔气挡错了地方,力道无从着落,难过得一口血喷了出来,而李焱第二剑形影已到,势如流光,决绝凌厉,不死不休。
硬茧上有一道裂纹蔓延开来,终于碎成片片飞灰,被白光一裹,归于李焱手中,又被他魂魄中所刻的法阵镇压下去。
他趁睚眦元气大伤之时念了句法诀,本无形质的水气中凝出柔韧而冰冷的水流,水流再度凝结,生出弧度圆润却坚不可摧的骨骼,将睚眦困在笼中。
九尾窜了上去,一爪子拍在笼子上,仍不肯就擒的睚眦差点被他连内丹都震散,龙头外形亦维持不住,看上去和普通豺狗没什么区别,混混沌沌地趴伏在笼内。
李焱还剑于鞘,脚下踉跄两步,扶住了一旁的墙壁。他咬牙忍了片刻,居然支撑不住,单膝跪在地上,握拳抵着头颅。
“怎么回事?”九尾被他吓了一跳,大步上前按住了他的肩膀,银狐应了竭尽全力,便当真毫不藏私,连内丹都祭出来绕着李焱的额头转了两转。
李焱觉得自己摇摇欲坠的三魂七魄暂时被银色的丝线粘在了一起,终于喘过一口气来。
九尾问他:“你魂魄不稳?”
“我的魂魄并非天生,而是后天聚成,一旦情绪不稳或消耗过剧,便有动摇之虞。”李焱无意隐瞒。
“这不对。”九尾露出深思神色,“你魂魄之间有所不合,情绪不稳导致动摇我能理解,但魂魄并非靠你的法力弥合,消耗过剧怎么会……”
他望着李焱,眉头紧皱:“会因斗法消耗而导致魂魄不稳的只有一种情况,就是平日里用法力强行弥合魂魄,就像我方才用内丹对你做的一样,这样可解一时之急,实际上却是饮鸩止渴,神魂重在一个养字,不能强按着它们合在一起,否则彼此碰撞损伤,是损人不利己的买卖。是谁教你长久这么干的?”
李焱的瞳孔有一瞬间的紧缩。
魂魄动荡是因为不合。其实如果当年落入妖种的一魂一魄属于刚刚易骨之后的夏夷则,也许还不会有这么多问题,但三十年后的宣和帝早已与当年并不相同,他残存的魂魄与鲛人深植骨血中的暴戾与偏执互相冲击,每遇分歧便更加不稳。
他受此所限,不得不常年闭关镇伏魂魄,那时乐无异尚在封印之中未曾醒来,他便在太华禁地中守着昭明过了近千年,偶尔出关看上一眼,惊讶于太华一脉的代代传承与日新月异。
后来乐无异神魂恢复之日渐近,他为了行事方便在太华中领了闲职,并寻了合适的领养人,强行引导懵懵懂懂的剑灵借着青龙血化作婴孩送了过去——他不愿一开始便将往日种种都告诉乐无异,新生剑灵如一张白纸,倾慕与爱意都可随他描绘,然而惟其如此,才令他觉得一字一句都有千钧之重,千年来胸臆间反复兜转的深情厚意似乎都染上了不可与外人言的狎昵与猥亵。
他有时候想,也许只要远远看着就好了,他不至于心绪动荡太过剧烈,而乐无异也无需背负千年前并不圆满的过往。
谁知道乐无异后来阴差阳错进了太华的行动组,而他们竟会在一次行动中狭路相逢。
他终于溃不成军,受创极深,若不是昏沉间得了青龙血的滋养,恐怕就有魂飞魄散的危险。
但那也仅仅是因为无法控制自身情绪而已。在那之前,他从不曾因为斗法消耗而受伤,哪怕是令乐无异的剑灵灵体凝成人身时修为险些尽付流水,魂魄也还是稳的。
前些日子连破万水逆流大阵与龙兵屿遗音幻阵时他便觉得不对,施展法术后总有些心神恍惚,甚至头痛欲裂。他本以为是伤势未愈所致,今日看来却并非如此。
这一动手就弄得自家三魂七魄先打一架的毛病到底是怎么搞出来的?
李焱闭上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他曾炼有一道符咒,是叶海亲手交给他的,那时叶海说:“我知道你和小乐在一起把持不住,这符中有我的法力,你将它封在剑里炼化了,只要打起来的时候收敛一点,不要动剑,它便可保你魂魄无忧。”
叶海。
他转向九尾,示意他去看阿细的尸体:“阿细的内丹被夺了,但睚眦身上没有,狐族之中有没有什么秘法能追踪她内丹的去处?”


(4)
李焱重回太华总部时神情凝重,延枚看见他进门就迎上来,问他:“我传过去的东西帮上忙了吗?”
结果被他的脸色吓得话都说不顺。
“那个……嗯……你别担心,乐前辈一定没事的。”他结结巴巴地说。
李焱勉强笑了笑。
“叶主任在吗?”他下意识问了一句。
“啊?”延枚瞪大眼睛,“应该在的吧?我刚刚回来交任务还看见他来着。”
李焱点点头,穿过大厅进了办公区。
“……他这是去打架吗?”


叶海的办公室内还是一贯的好风景,李焱没有敲门,径直闯了进去。
湖心亭内没有人,叶海抄着手站在远处山壁之下,懒懒散散仰头去读壁上的石刻。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也没回头,笑嘻嘻自言自语:“谢小衣就这一笔字写得好。”
“叶主任。”李焱按下心绪打招呼。
他看对方不回话,又加了一句:“我是来请叶主任解我剑上符咒的。”
“你来晚了,”叶海站了一会儿才转过身来,面上带着一贯的疏懒微笑,“我知道你想要的不是这个,但不管你想要的是什么,都来晚了。”
他眨眨眼睛,身周风云突变,肉眼可见的空气旋流将他裹在其中,再散去时宽袍缓带的贵公子风姿依旧,只是面上多了几道诡异花纹。
在太华这种怪胎辈出的地界叶海依然能镇住场子,凭的当然不是他足够逗比,而是实打实的真本事。
这位可是正儿八经的上古神兽,真身本是一只麒麟。
“要打一场吗?”叶海伸出手来表示邀请。
李焱就笑了笑,他先是被乐无异弄得心绪动摇,然后被叶海摆了一道,刚刚还和睚眦打了一架……
说实话,他现在确实很想揍叶海一顿。
李焱:“你要妖兽内丹做什么?”
他实在不觉得对方有做灭世大BOSS的潜质,真要是把秦陵的魔界通道完全打开,叶海这种没有游戏玩会死星人以后日子怎么过?就现在他旁边还扔着几个国际快递盒子呢,都是最新的游戏碟。
而且刚刚叶海一动他就知道,对方身上并没有混浊杂气,明显并非靠着妖兽内丹来提升自身修为。
叶海:“唔,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是怎么查出来我要的就是妖兽内丹呢?我还以为你一心扑在小乐身上,找不到他不会回来呢。”
李焱:“我对太华发下去的通讯器质量还是信得过的,电子器械也算是无异的领域,如果你单独做手脚的话,他不会不知道。”
叶海:“哟呵无异!真该把你这句录成铃声给他用着玩儿!”
李焱:“……”
他整理了一下情绪才再度开口:“信号接收器失联,除了出事之外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他自己关掉了。但他为什么要关掉呢?我想……大概是太华中人不可信的缘故。所以我去找了狐族,请他们帮忙监测长安城内妖类活动异常,同时又拜托延枚帮忙,将太华内的监测结果实时传送给我。”
他纤长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腰侧剑柄:“二者并不相同,狐族那边明显多出几桩。”
叶海:“所以你就找过去了?”
李焱点点头:“找过去就看见感染了魔气的睚眦对小狐狸下手,小狐狸修为不高,但年岁足了,内丹也有几分成色,想来是被睚眦取走了。我之前去秦陵里看过,封魔绝印中被人加了一道隐秘法阵,既能从阵中汲取魔气,又不至于使阵法出现太大裂缝,甚至还带有几分镇伏之意,想来这道法阵所需法力……就是妖类内丹所提供的吧?”
叶海眉眼一动:“你倒是很聪明。”
他认真地给李焱解释:“可惜我不像你一样可以随意突破秦陵封印,否则也不用这么折腾了。我好不容易才用妖兽内丹搭了个阵法,那些抽出来的魔气就是连接阵法的通道,被魔气感染的妖类所取得的同类内丹都会化为支撑阵法继续运转的力量,可惜最近阵法需求越来越大,我本来想着还能瞒一阵儿,没想到你和小乐都挺敏感的。”
“至于我是为了什么……”他挑眉看了李焱一眼,“你猜呀?”
欠扁话语落地,他已纵身而上,手指尖端弹出足有三寸的利甲,直直点向李焱眼底。
李焱虽已有所准备,到底刚受了伤气力不济,勉强偏开要害,脸上还是多了一道血口。他以剑鞘点地,浑不受力般向后飘飞,在七八米外重新站稳,还没来得及结阵,就看见自己身边光芒大作,一道光栅骤然升起,将他圈在其中。
叶海笑眯眯打了个响指:“你乖乖待一会儿,我的阵法只差最后一点,好了就放你出来。”
他刚转身要走,突然觉得身后有些不对,正待转身时,一柄长剑已从他后心直直贯入,在胸前露出一截带血的剑尖。
他能感觉到体内的剑身上似乎还覆着一层寒霜,并紧接着炸成了最尖锐不过的千万利剑,痛得他抓住剑尖踉跄两步,眼前一黑差点喘不上气。
李焱早已脱出桎梏,出了一剑便站在原地静静望着他,身边还站着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正摆出警惕的姿势。
“……信魔?”叶海喃喃道。
“我被你们抓到过一次,还有个编号是WR8082号。”那男人瓮声瓮气地说,“我受乐无异之托,潜藏在你的包裹中窥视你所作所为,乐无异还给了我一缕剑意。”
刚才正是他以昭明剑意击破了叶海设下的光笼。
“想来你的修为都用来维持那个法阵了,否则不该如此不济。”李焱淡淡添上一句。
“卧槽还真是……”叶海简直哭笑不得。他喜欢网购,何况很多游戏都必须走海淘的路子,而信魔……只要有信件包裹作为寄体,他们实在是再好不过的探子人选,他这些日子以来修为大减,竟真的没有发现。
“不过即使你们杀了我,也停不下那个法阵了。”他索性带着长剑缓缓坐倒在地,盘起腿来,依旧是笑嘻嘻的。


“你确定?”
乐无异站在桃源幻境入口处,倚着门框看过来,他唇角带笑,瞳仁似金,一派潇洒率性,似乎打定主意要迷翻一两个小姑娘。
可惜在场的都是大男人,唯一一个和他有点关系的还摆出了一张冰块脸。
“乐无异。”
李焱的语调平缓,喜怒难测。
“……咳咳,那个,你别生我气。”
乐无异一路小跑着蹭到李焱身边,带着讨好的笑容碰了碰他的肩膀:“我这不是……你看你也懂的……”
下一秒他整个人好似被雷劈了一道,愣在当场。
李焱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平安就好。”
“喵、喵了个咪的……”乐无异差点吓傻了,一边的叶海和信魔不约而同地扭过头去,露出不忍目睹的表情。
“哦对了那个说正事,咳,”乐无异清清嗓子,脸还有点儿红,“叶海大大我知道对付你是没用的,但如果我在你的法阵落点上做了手脚呢?”
“你——”叶海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即使是刚才他被李焱一击重伤,都未曾令他流露出这样明显的情绪。
乐无异:“我不想伤害谢前辈,但我觉得,谢前辈如果知道这一切,肯定也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他绝对不会允许你用无数妖类的性命和秦陵解封的风险来换取他的人类身体。”
叶海:“……你还真是什么都忘了。”
乐无异:“就算我曾经忘记过,现在也能依稀猜到千年之前的事。正是因为我了解谢前辈,才会做我现在要做的事。”
李焱终于找到一个插话的机会:“他是为了谢衣?”
“你知道谢前辈本来是个程序吧?”乐无异开始解释,倒也没忘了将大半精神放在监视叶海之上,“本来他是叶大大从巫山水底捞出来的半截唐刀,放在架子上收藏的,结果我进太华之后因为自身异能的缘故,偶然发现刀上有类似人类的思维波动——说起来那柄刀做得真是……巧夺天工,我从来没想到古人能弄出这么多花样,竟然搞出了能储存人工智能的金属结构,这样想想我的前身乐大偃师肯定也很牛逼——就想了个法子把谢前辈导了出来。叶大大大概是一直想给谢前辈找个人类的身体,但实在是不好弄……”
“人类的身体没什么稀罕的,我掐朵莲花也搞得出来。”叶海不屑地哼了一声,“问题不是人类的身体,而是人类的魂魄。”
他叹了口气,容色愈发惨淡,声音却依旧满不在乎:“谢小衣也是命不好,是个程序也就罢了,还被创造他的人下了限制,不能自我复制——现代科技估计也和那时候的偃术不兼容,把他从那柄刀里弄出来都已经超越我的能力范围了,要给他做个备份,就连小乐也做不到。最可怕的是……他的内存还有限。”
乐无异抿紧了嘴唇,显得十分沮丧。
叶海继续说:“前段时间他的反应越来越慢,时不时还会无响应然后自动重启,我还真是有点害怕……他有一天就启动不起来了。本来谢小衣的三魂七魄都是硬生生造出来的,根本不可能进入轮回,但当初那柄唐刀上……除了谢小衣的程序,还有他的创造者所残留的部分魂魄。我能想到的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像小乐一样,借青龙血的滋养,让他的魂魄与残魂慢慢融合,让他拥有一个真正的……人类的灵魂。”
事实上他也真的快要做到了。谢衣如今已经拥有了新的身体,日渐与常人无异,死机的状况也在慢慢好转。
——这一切都归功于叶海用法阵从秦陵之中偷来的青龙血。
“青龙血何等珍贵,当年宣和帝之所以能封印魔界通道,有大半都是因为借助了上古神龙血脉才能成功,你将青龙血抽出,哪怕有妖怪内丹与你法力替换,封印也会慢慢崩溃。”李焱说。
“那我可管不着。”叶海偏偏头,笑得有点无赖,“你们人类的事情与我何干?不对,这里有剑灵鲛人和信魔,你们恐怕是在人类里面混了太久,忘了自己是谁吧。李焱难道你就不想做和我一样的事吗?小乐或是你若是能再得一滴青龙血,就不会有任何魂魄动荡的危险了。说起来,你们美人鱼要是得不到人类永生的灵魂,可是会化为泡沫的哦~”
“我把谢前辈身上的那一半法阵给拆了。”乐无异根本不接他的话,耸耸肩摊摊手,“昭明的力量实在是太苏了,斩断一切法力联结,啧啧。”
“……小乐你个没良心的。”叶海顿了一下,反而没生气,“看你这样子,已经传过去的青龙血你也没准备收回吧?”
乐无异认真地看了叶海一会儿,笑了:“叶大大,我之前在龙兵屿上找回了一部分记忆,师父曾经说过一句话,我一直印象深刻——”
“他说,生命至为灿烂,至为珍贵,而又永不重来,身为偃师,应当敬之畏之、珍之重之。”
乐无异笑得宽容又平和,令李焱一时有些恍惚,眼前似乎出现一位中年人的形影,蓝衫磊落,神色宁定:“不管是人类还是妖怪,都是一样的,你没有权利拿无数妖怪的内丹来填我师父的命,我也没有权利让师父做出牺牲。”
“只是需要青龙血的话,我这里也有。”
他一语如同石破天惊,叶海与信魔尚不及反应,李焱已然身形一晃,撑着头跪倒在地。
乐无异面色大变,惊慌失措地捧起对方的脸,下意识去亲他的唇角,将蜿蜒流下的血迹都舔在自己的舌尖:“你别急,别生气,我还没说完,你千万别动气!”
他急起来满口阿焱焱焱小焱焱地乱叫,李焱却似乎已经听不到他所说的话,双目之中一片血红,紧握成拳的手咯咯作响,几乎攥出血来。
“……哎……”
叶海轻而悠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缓步上前,淡淡瞥了迎上去的信魔一眼,轻声道:“我来帮帮忙。”
在乐无异警惕的注视下,麒麟收回了利爪的苍白手指点在李焱额间,一点金光乍现即收,朦胧中似有金色的小珠子骨碌碌滚了两圈,窜进了李焱的眉心。
后者的气色立竿见影地好了起来,吐出一口长气,握住了乐无异的手。
“我们去秦陵封印看看,总会有法子的,我看师父身上的青龙血也就那么点儿,说不定我们找得到替代的东西呢?我知道你怕我出事,我答应你,除非你同意,否则我什么都不做,成不成?”乐无异一颗心终于落地,将李焱紧紧圈在怀中,只觉得心脏跳得太剧烈,撞得自己胸膛发痛。
叶海瞥了他们一眼,没有再说话。
——若是有其他东西可以替代,他又不是不知道谢衣的为人,哪里会用这样的法子?他不是没有试过从乐无异身上剥离青龙血,却每一次都失败了。
他再一次缓慢地坐了下去,面色惨白如鬼,似乎连呼吸都艰难了。
“你们去试试吧。”叶海说,“我把内丹给了李焱,应该够他作的了,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出事的。通往秦陵的传送阵我这里就有一个,就在湖心亭里,李焱应该知道怎么操作。”
“好,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态度嘛!”乐无异一口答应,随即睁大了眼睛,“内丹?!”
妖物的内丹一旦给了出去,恐怕连原型都没办法维持了!
“多少年前修仙门派就有个内部条例,擅取异类内丹以资修为者,以死罪论处,人人得而诛之。我虽然是妖怪不用守这个规矩,也多少有点儿良心不安,哎……都是被谢小衣带坏了。”叶海扯了扯嘴角,头上缓慢地生出两只鹿角,身上也渐渐长出了鳞片,所幸说出来的还是人话:“麒麟身上也算是有些龙族血脉,只是杀伐之气太重,否则我早就给他用了,如今都一并给你们,看看封印时用不用得上。”
一滴金色血液滴溜溜转动着飞出来,落在乐无异指尖,转瞬就融了进去。叶海已然露出了龙头与马身,形影虚幻不定:“最后再帮我一个忙……别告诉谢小衣。”
虽然青龙血的分量未能尽如人意,但已经完成的部分应当也足够谢衣再支撑数百上千年,直到他的记忆过于冗杂的那一天罢。
所以,还是让他能少记一个人,便少记一个人算了。
一阵风吹过,空气中影影绰绰的神兽轰然散去,变成了日光下的迷离烟尘,再无影踪。
而乐无异与李焱对看一眼,沉默着踏上了去湖心亭的路。

TBC


飞机晚点七小时,难得静下心来在机场写完了,大家情人节快乐,下章是终章。

评论(32)
热度(91)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月下对酌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