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一万六我也是很拼了……于是我还在努力挣扎着让他们谈恋爱……好吧我已经自暴自弃了OTL
感谢阿雷帮我翻粤语~
其四·神引
（1）
天禧妹子的电话号码拿在手心里，乐无异回到太华之后还与她互相加了微信QQ，成天看她在朋友圈里发“今天又撮合了一对小情侣”或者是45度仰天自拍么么哒，偶尔也会互动两句。
却再没提要她帮忙的事情。
瞳查了不少古籍，又和叶海商议许久，把乐无异拎去当小白鼠试了不知道多少种方法，依旧找不出哪怕一种能有效地解决两个人魂魄受损的问题。到最后乐无异觉得再这样下去他就要被折腾死了，于是坚决采取非暴力不合作态度，瞳无奈之下只能把乐无异身上的凤凰蛊们珍而重之地分批次接回去养护了一下，又送了回来。
行吧，好歹充电之后能再供能一阵。
乐无异十分擅长自我安慰。
说实话他多少有点不爽，想他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身高四舍五入足足一米八，好歹是太华侠义榜上身价最高的行动组人员，怎么就能打不过一个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小白脸后勤呢？
真是让人百思而不得其解。
尤其是他跑去装备部领材料的时候叶海还特意对他说：“我听瞳说了你的事，不过凤凰蛊不是万能的，今后你能忽悠的就别出手，千万延长续航，别打着打着没电了，只能把李焱当充电宝。”
“我哪儿敢啊……”彼时乐无异苦恼地抓抓头发，“我可打不过他，不想赚这个人身意外险。”
“那没办法了。”叶海忙着和谢衣打游戏，十分没有同情心地扔下一句，“只能让他当打手，你当充电宝了。”
“……”
想起不靠谱的装备部主任，乐无异默默地按住了太阳穴。
不过叶大大好歹只是言语出圈，给装备还是靠谱的，瞳大大……则正好相反。
乐无异看着自家手机上接到的新任务，一时间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李焱站在十步之外，沉默地向他看来。
这一眼看得乐无异满脑子都是些有的没的，其中心思想多半绕不开一点，就是有关充电的种种。他从米兰回来之后还没见过李焱，此刻乍一相逢，又加上瞳刚刚下了命令让自己和这人一起出任务……心中种种念头按下葫芦起了瓢，笑得十分惨不忍睹。
“……那个……你应该也看到任务了吧……请多多指教啦。”乐无异好不容易调整好了心情，挠了挠头，朝着李焱露出“都是瞳大大的锅冤有头债有主你生气也不要打我”的嬉皮笑脸。
……出息。
李焱觉得有点伤眼。
“什么时候出发？”
“听你的！”乐无异狗腿地凑了上去，“你说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李焱似乎有些不适应骤然被拉近的距离，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眉头深皱，认真地打量着乐无异。
他不知道……为什么在说过那样的话之后，乐无异依然能用这种明快又欢乐的态度面对自己。就好像他们不曾拔剑相对，也不曾因对方而重伤垂死。
“我尚有一道咒术要炼化，需要闭关十日，届时你来找我吧。”
李焱轻声道。
乐无异一开始以为，李焱应该和自己一样，在太华总部之外有自己的家。毕竟太华的科技如此超前，哪怕家在西藏，也不过是申请一架个人小型飞行器，上下班时多折腾个把小时而已。
所以在阿阮提到李焱一直住在太华员工宿舍时，乐无异惊得耍帅用的单片眼镜都要碎了。
当他站在李焱宿舍门口的时候，还是稍微有些忐忑。虽明知李焱并不会将他如何，但还是忍不住脑补了开门后飞来一剑穿心而过的画面。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遇上李焱，他都已经身受重伤、正在身受重伤或者即将身受重伤，最关键的是，哪怕如此，他还是对见到对方充满了期待。
这么想想，自己好像真的挺M体质。
一切念头都在他推开门之后归于沉寂。
李焱的房门并未阻挡他，甚至说，当乐无异的手指叩在门板上的时候，他感受到了某种柔和的吸力，像一个诚心诚意的邀请。
然后那扇门就自己打开了。
就像是叶海大大的装备部一样，门后是一方全然不同的天地。
这里光线极暗，乐无异5.3的视力也不过是勉强能够视物，脚下一片片巨大的石板漂浮在空旷而厚重的黑暗里，石台间以宽窄仅容一人通过的铁链相接，透着冷硬而不祥的气息。
而黑暗尽头，一柄长剑以贯穿天地之势顶在整个秘境正中，剑身上缠绕无数法阵，蓝光幽微，明明灭灭，镇得剑身晦暗，侧刃无锋。
乐无异未曾看到李焱。
他踌躇片刻，本来准备大喊两声，嘴都张开了却又闭上，同时闭上的还有他的眼睛。
从……那一吻开始，他仿佛能感受到在自己与李焱之间，有一条隐隐约约的线，将两个人的心神牵系在一起。
如今这一条线在他陷入黑暗的视野里逐渐清晰，显出它充满着生命力的金色，像一条缓慢流淌的河。
乐无异睁开眼，金色的烙印依然残留在他的视网膜上，他顺着它一路行去，渐行渐低，终于整个人都沿着被封镇的巨型利剑，沉到最深最暗的地方。
这里没有一丝光，没有半点声音。乐无异轻轻叫了两声“李焱”未得回应，心里难免有点担忧，打了个响指搓出一团火来，也借着这团火，看到了盘膝而坐的人。
李焱不言不动，乐无异甚至听不到对方的呼吸声。
他就像是眼前的黑暗凝成的自主生命体，浑然天成地消融于其中。乐无异指尖的微光晃晃悠悠地映出他苍白面容与消瘦轮廓，眉毛柳叶般安静地斜飞着，长而微翘的睫毛在他脸上投下一截蒙蒙阴影。
李焱无疑是英俊的，虽然他的英俊更近似于秀丽，若不是睁开眼让人窥见他冷漠而漫不经心的目光，则其美貌足以令人心生邪念。
那点微光脱离乐无异的手指，绕着李焱飞了一圈，跳舞似的扬了扬，乐无异瞳孔骤缩——光亮被什么东西反射，几乎晃了他的眼。
——那是剑。
他所见的通天利剑两侧剑刃各自沿着优美的弧度汇聚于顶端一点，锋芒吞吐，气机流转，好似活物。
那一点锋锐挣脱无数法印封锁，似能将蓝光与时空都一并搅碎，仿佛只需一眼便能伤人双目。
——恰恰停在李焱顶上三分，剑气扰得他头顶发丝微微颤动，是这人身上仅存的生气。
他一身困于至深至黯，一息镇于至厉至绝，竟有种孑然孤另百代如闲之感。
乐无异按住了心口。
并非凤凰蛊作怪。是他心底深处有一个声音，左冲右突想要冲破桎梏。怨愤与不舍骤然涌上心头，太过陌生的情绪令乐无异感到慌乱，他总觉得自己应该认识李焱，应该跟他更加亲密……比任何其他的人都亲密，他们应该牵着手在阳光下放声大笑，而不是现在这样，一个孤零零跌坐于利刃之下，一个茫茫然对往事全无所知。
他越想越往牛角尖里钻，几乎起了心魔，而就在此时，李焱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少了些不可攀的冷漠，多了些灵动生气。他见到乐无异似乎也并不怎么吃惊，只微一颔首：“抱歉，比预计的难一些，耽搁了时间。”
下一瞬念头乍起，秘境回应主人的呼唤，将两人一起挪到了门口。
李焱长身玉立，眉眼孤清，伸出手比了个“请”的姿势，居然礼数十足，颇有几分气定神闲的派头。
这种人就不该心疼，乐无异愤愤地想，太可怕了，幸好他以前是个不近人情的冷面男，否则岂不是半个太华的妹子都要贴到他身上来！
（2）
其实这一次探查南海海底沉覆岛屿的任务，是乐无异自己向瞳求来的。
乐无异被瞳和叶海折腾到暴躁之后索性在朋友圈里发了条求助：魂魄不稳，常见方法ABCDE都无效，怎么办，急，在线等。
这年头妖怪都时髦，乐无异的朋友圈简直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包罗万象无奇不有，凑一起怎么也是一桌满汉全席。他对不少妖怪有恩，没有恩的也有交情，一时间下面展开了轰轰烈烈的大讨论，汇集起来能写一本《人类魂魄修补方案大全》。
不过大部分法子其实乐无异都尝试过，没尝试过的往往看上去又不太靠谱——不知道为什么，李焱也就罢了，就连乐无异这等和谁都能交陪的人，魂魄内都孕有三分剑意，过于锋利坚硬，导致通常的滋养与医治之法全然无效。
求助底下聊着聊着，乐无异随口抱怨一句：“除了魂魄，其实还有记忆。”
结果一个朋友暗搓搓给乐无异发来消息，说魂魄不稳他是没有解决的法子，然而说到记忆，他却有些线索。
乐无异想了想，魂魄的事情急也没有用，不如先想办法去找找这位，看能不能找回自己失去的记忆——他聪敏机变，早就从李焱言行举止中大略推出了事情真相。
李焱绝对曾经和自己有点儿过啥……虽然他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
瞳批准乐无异的要求倒是很利落，然而事到临头，天知道他和叶海这些天又商量了些什么，居然想出暂时让乐无异和李焱绑定出任务这个标准的损招。总算叶海的节操还没完全喂狗，自损道行凝出一道镇魂符咒让李焱炼化——叶海是上古大妖修出人形，法力高深不可测度——勉勉强强可以挡一挡他的情绪波动，只要略作控制，就不至于进一步伤到魂魄。
李焱炼化既已完毕，乐无异也没什么事情耽搁，两个人结伴直奔广州。
这城市生活节奏慢慢悠悠，人们悠闲地喝着茶聊着天，仿佛时光无尽，众皆不老，走在街上，闻着两边铺子里传来的甜香气，一颗心不自觉就定了下来。
乐无异的那位朋友叫楚随风，就住在越秀区，门口有家牛杂店，大早上的就排起了长队，乐无异笑眯眯往其中一个中年人肩上一拍，试图把人拎出来。
“无异唔好拉我啦，我排紧队吃牛杂啊！”
“楚哥，别这样，少一顿牛杂又不会怎样，先和我们讲讲那个岛的事情？”
“吃少这餐牛杂，会搞到我劫都渡唔到，连命都短几年！”楚随风义愤填膺。
“……”
乐无异回过头，与李焱面面相觑，后者唇角轻轻一勾，露出一点端方矜持的微弱笑意。
……这可真是……要命啊，他禁不住回想起飞行器上偷偷转头时看到的李焱的侧脸，那人本在闭目养神，因感受到注视而抬眼回望，又因为与乐无异四目相对而长睫低垂。乐无异简直不知道自己应该感谢还是痛恨提供镇魂咒的叶海同志，自从李焱能够安全地表露出浅淡情绪，似乎就完全无法掩饰他对乐无异的……在意，连匆忙之中的半抹目光，都蕴着不舍而慌乱的万般风情。
可若是乐无异自己闭上眼，让手机帮忙偷窥，李焱的眼神便瞬间变得灼热而危险，好像下一秒就要把视野里的人洗剥干净扔进蒸笼，连皮带骨拆吃入腹似的。
也不知道一个人怎么能精分得这么敬业，在男神与男神经病之间无缝切换。
这么一打岔，乐无异打搅楚哥吃牛杂的念头算是彻底流了产，其后果就是三个人围着一张小桌团团坐定——都是身高腿长的大男人，委委屈屈连脚都伸不开——桌上摆着两碗牛杂一碗羊杂一碗猪肠，还有三碗面。
乐无异倒是愉快地享受起了美食，李焱却只略略沾了沾唇，尝了一筷子伊面，就正襟危坐地看着二人。
楚随风倒也没准备耽误他们太久，三下五除二将自己那份吃了个干净，看看李焱面前那碗基本没动，又抢过来倒进了肚子里，末了伸出舌头沿着嘴唇舔了一圈面汤，心满意足吁了一口气——他容貌英俊，虽已是中年，但一举一动间都带着风流与恰到好处的雅痞气质，这一套动作做下来，居然也不显得太违和。
“无异……”他瞥了李焱一眼，欲言又止。
“我出去走走，这边事情结束了你联系我。”后者识趣起身，乐无异眉头微皱，却没有阻止。
他不确定李焱是否愿意让自己找回记忆，搞不好这人就是对自己记忆动手脚的真凶，刚刚还在担心楚随风说漏嘴，现在既然李焱愿意避嫌，他当然求之不得。
“无异你的记忆出了什么问题？”楚随风带着乐无异往自己的临时住处去，边走边十分感兴趣地说，“你们太华，啧啧，哪一个都不是好惹的，尤其你还那么厉害，谁敢动你的记忆？”
——装得再关切，也掩不住一颗蠢蠢欲动的八卦之心。
乐无异挠挠头：“有个人对我特别好，我觉得他一定和我有很深的交情，但我想不起他。”
楚随风沉吟片刻：“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子，据说后来没几年就进了太华，说真的，如今环境污染，天地灵气流失，这七八十年来，在人类里面，你的天赋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很难有人对你的记忆做什么手脚能完全不被你发现。”
“……你有没有考虑过，他很有可能认识的不是你，而是你的祖辈或者前世什么的？如果不是人类的话，这种情况很常见的，而且这样的话，你找记忆也没什么用。”
“想还是想过的，不过……我有时候也会觉得有些记忆片段……是和他有关的。这要是前世的话，那前世的我估计执念大得要突破天际了。”乐无异摇摇头，“总之，我还是想弄个清楚明白。”
楚随风也就不再劝，开始向乐无异讲述他所知的岛屿情况。
他是个游侠，又偏爱大海开阔气象，常常在各处海滨游历，游着游着就连海底都逛过不少。那处沉在海底的小岛离他一位朋友的海中洞府不远，说来与他还算有些渊源，其上残留着结界，但天长日久有些破损，凡靠近的水族，都会记忆翻涌，幻象丛生，哪怕是未成精怪混混沌沌之时的些许小事也会被忆起。依他猜想，大概是当年岛屿上的人搬迁时落下了什么与记忆有关的东西。
他这人虽然法力高强，但实在性子太过惫懒，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探查，比起这种事，广州的美食明显更令他感兴趣一些。
“至于那个岛屿在哪里嘛……”楚随风挑挑眉毛，说不出的倜傥风流，“你帮我一个忙，我就告诉你，否则……呵呵，没有我的允许，你恐怕找不到路。”
“喵了个咪的楚随风同志你很欠诶！”乐无异作势要捋袖子，房间里的电器顿时开始滋啦作响，就连楚随风身上的手机都倒了戈，屏幕上一闪一闪往外蹦雪花。
“……停停停别这样，我刚买的苹果机！”楚随风翻了个白眼，“你先听听是什么事再发飙呀？”
楚随风所托的事情，其实也算不得过分。
广州市内近日来有不少人突然出现了严重的失血症状，但体表没有任何伤口，也没有被抽取血液的记忆。
楚随风的族人将此事告知于他，他本来准备自己去打探一番，谁知正好遇到送上门来的乐无异。
“既然有人可用，那自然是不用白不用啦~”楚随风笑得十分欠扁，“当然，那些人的资料我会给你的。”
他不待乐无异出言反驳，顿了一顿，突然问：“还有……刚才那位，是你什么人？”
乐无异一挑眉：“你见过他？”
楚随风一拂袖，书房的门应声而开，他抬手一指：“先声明，这里不算是我的住处，只是我一名族人栖身之地，我借来用用罢了，这样东西……凡寿命长久、传承未断的妖类族群，家中一般都供着这么一尊的。”
那是尊木制全身人像，明显出自妖类手笔，并不十分精细，但通身自有灵气环绕，不以形似而以气韵胜之，像中人帝王装束，不怒自威，眉眼之间，令乐无异觉得十分熟悉。
“看出来了吗？”楚随风抱着双臂站在一边，“不觉得和你那个同伴很像吗？”
乐无异没有回答。
这雕像虽大略看来已过不惑，但的确……和李焱有些相似。
“这位……是宣和帝。”楚随风露出一点让他看上去不那么像是一个网骗的表情，“我虽与他素未谋面，却一直心怀敬意。他在位时，颁布了许多有利于妖类生存的敕令，令天下妖类得以与人类平安相处，我……我的祖辈，还曾受他请托，和你此次要去的小岛有一桩因果。”
“后来陆上出了些事情，他舍身封魔，尸骨无存，据说皇陵都是衣冠冢，这皇帝不但英明，而且自己还听能打，你所在的太华，千年前就是他的出身道统，后来也一直在三界之间斡旋周转，现在都发展成产业了。”
“可惜在他之后慈圣帝当政，也不知道修史书修了多少次，史官砍了一批又一批，到最后宣和帝的功绩已经半点不存了，你估计也没在教科书上见过这个人。也只有妖族承其恩惠，天长日久地记得。”
楚随风笑了笑：“搞不好你那位同伴，是他的后人也说不定。”
乐无异上前一步，伸手轻轻碰了碰那尊木像。
“宣、和……”
他闭了闭眼，脑海中似有无数声音翻翻滚滚，最终都收于一方天高海阔的寂然无声。
你到底是谁呢？
（3）
乐无异把楚随风托付的事情告诉李焱之后，后者皱眉思索片刻，提出了一个并不算太有建设性的意见。
“根据太华内部的资料，广州市并没有大型的血族据点。”
提到与血液相关的case，作为一个合格的捉妖师，自然要先想到他们。
虽然是外来种族——中国本土的妖怪很看不起这些见不得光的蝙蝠怪——但他们进驻中国之后过得也算是风生水起，有段时间太华几乎每天都能接到有关血族的委托——为他们寻找食物，或者帮别人找到他们，甚至是杀死他们。
但后来他们学会了入乡随俗，通常来说，只要不搞出人命，中国的修行者也不会非要和他们过不去。
“要不找个这边的高级血族问一问？”乐无异挠挠头。
“好。”
李焱伸出手在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操作着什么。
两分钟之后，他扬起屏幕向着乐无异摇了摇：“我带你去。”
“我说为什么你会知道这边最高级的血族住在哪里这种信息太华里面应该也没有的吧……”
乐无异一路都在百思不得其解地碎碎念着。
血族生性狡猾，狡兔三窟，要找到他们的固定住所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任务。
要是其他人做到这件事，他必然识情识趣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谁没有点不想被他人知道的绝活儿呢？
可换了李焱，乐无异突然就忍不住想要寻根究底。
就好像他心里十分笃定，这人绝对不会因为这些事有丝毫不快。
李焱看上去确实也很有耐心，他轻声慢语地解释：“久闻乐公子与诸妖族颇有交往，在下自不能让乐公子专美于前。”
“……咱们打个招呼行吗？你叫我无异好不好？”乐无异痛苦地做了个扶额的表情，“你不理我的时候我心里不爽，你现在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我整个人都发毛。”
“……”李焱顿了一下，点点头，“我是个妖修，你应该已经猜到了。”
“这个我倒是知道……”乐无异一耸肩，“所以呢？”
“我活了许多年，自然也有自己的人脉，虽然与你相比算不得多，但恰巧血族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李焱说，“要说与他们沟通，可能妖族的身份也方便些。”
乐无异本来觉得大概是李焱和那位血族广州分舵负责人——血族是典型的慕强主义，靠血统与能力强度来决定地位，虽然彼此之间并没有泾渭分明的组织结构，但通常来说，强大的血族可以任意指挥比他弱小的同类——以前曾经有过往来，交情还不错，所以对方才愿意见面。
结果在市中心写字楼高层帷幕低垂不见日光的办公室内见到这位血族强者的时候，乐无异才明白他想象中的“往来”，到底是个什么模式。
“哦，我的东方小美人儿~”
Roderick大叫着扑了上来，在被李焱躲过之后立马摆出一副伤心欲绝的表情，好像对方刚刚把他的心放在脚下踩似的。
“小美人儿，您居然会主动联系我，您不知道那一瞬间我有多开心，空气里仿佛都飘着芬芳的血液气息，啊，我知道，那就是爱——”
“住口。”
李焱不知费了多少力气才勉强稳住冰山一般的表情，横剑在手，冷冷挡住了Roderick。
“哦，小美人儿，我的心都碎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乐无异在一边扶着腰笑得前仰后合，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李焱瞥了乐无异一眼，脸上有点红，眉头也皱得极紧，后者看他神色不对，连忙道歉：“别别别你可别生气，我错了我错了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可生不得气……”
乐无异一边说，还一边摇着手：“李小龙女你千万保重啊，我怕你吐血。”
——别说李焱了，连Roderick都摆出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来。
“……哦，我的东方小美人，您有一位非常有趣的同伴。”
李焱完全不想理这两个人：“Roderick，我们有件事想要问你。”
“我的东方小美人，能听到您那红润的唇吐出我的名字，实在令我太愉悦了——好吧，什么事？”Roderick吐吐舌头，“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
“我实在不想打断你们……咳，”乐无异特别浮夸地咳了一声，“但是我们这次来，是想问一问，最近广州这边的……血族，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异常的举动？你是指……”
“就是大规模狩猎什么的，我这边有十几个人……都是莫名其妙大量失血，甚至还有情况特别严重的，而且他们还不是全部，我们见过其中几位，但没有发现可追查的痕迹。”乐无异说。
Roderick眨了眨眼睛，认真思索片刻：“东方美人的忙不能不帮，虽然美人的身边已经有了个东方帅哥这件事实在令我非常心痛——我会帮你们问一问，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不知我是否有与两位共进午餐的殊荣？”
Roderick所谓的“共进午餐”，其实就是带着两个人跑到写字楼下一家川菜馆子里坐了下来。
他匆匆忙忙进了包厢，衣袖一挥就将窗帘拉上，又不知道用了什么法术，顿时整个房间陷入一片漆黑，幸好及时按亮的灯投下暖黄光线，避免了一行人被服务生以为脑子有病的结局。
等到各种菜肴流水般上来，就连李焱，都眉头一挑，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
“请问……你喜欢吃川菜……是因为红油的颜色比较像血吗……”乐无异实在忍不住吐槽。
“也有一点这个原因吧。”Roderick笑了出来，“主要还是我自己喜欢吃辣。”
他收了那种夸张的话剧式口吻，其实中国话讲得十分地道，还是个言谈颇为有趣的人。
“哦毛血旺，我喜欢这道菜。你们中国人还真是有趣，居然想到用动物的血来做菜……就是大蒜用得太多了，就不能对我们血族友好一点吗……”
乐无异实在忍不住开始捶桌：“我记得……血族……是不能喝死血的？毛血旺居然没问题的吗？”
“哦死血啊，那是因为人死之后溶血，肝代谢罢工，谷丙转氨酶谷草转氨酶和钾离子之类的东西浓度直线上升，我们喝了就像你们会食物中毒闹肚子一样，挺烦人的。”Roderick挤挤眼，“不过毛血旺这种都已经煮过了，就跟普通的食物一样，虽然不能给我们提供力量，但解解嘴馋也挺好的呀。”
乐无异简直悲愤莫名。
被一只吸血鬼科普了，这要找谁说理去。
他正准备化悲愤为食欲，突然对面Roderick唇角一挑：“有消息了。”没等乐无异对这位行动力强的血族表示肯定与赞许，后者的眉头就已经皱了起来。
“不是我们的人。”
他进一步解释：“因为人类很imbalance，你知道的，他们开发的墨镜啦遮阳伞啦防晒霜啦都很imbalance，我族现在的后裔基本都能够在白天自由行动——只要不跑去晒日光浴就没问题——不需要窝在棺材里睡觉，刚刚我已经群发消息问过了。”
他指着手机上那个图标是黑色蝙蝠形状的APP冲乐无异得瑟了一下：“我们自主开发的，上对下分组通信，不回复就会一直响，绝对高效快捷，为了帮你打听这个，我还群发了一组红包呢，怎么样，我们是不是很那个……你们怎么说来着，与时俱进？”
他夹了一筷子水煮鱼，露出锐利的小尖牙，要不是脸色太过苍白，其接地气程度简直突破天际，令乐无异与李焱二人简直无言以对。
“而且，我一开始就觉得这件事不会是我族做的，我们想要吸血，只要去血库就行了，那么多新鲜血浆，还可以挑挑血型，血脂有严格标准，还经过筛选，绝无传染病病原体携带，花钱买就行，实在赚不到钱还可以偷——现代医学真是造福我族。”Roderick笑着说，“贸然吸血风险大，这可是写进了《新晋血族安全指南》的。”
“不过……”他话锋一转，“说到与血液有关的非人类，我倒是也有一点研究，毕竟都是和我们的食物打交道，时常交流也有利于开阔眼界和技术进步嘛，资料我会传给我的东方美人，条件是——一个吻。”
乐无异吃了一惊，下意识瞟了李焱一眼，生怕他会怒而拔剑，这写字楼都不够他一剑劈的。
“美人，只是一个吻而已，吻脸颊就好，这一点小小的朋友之间的礼仪也要被你拒绝吗？”Roderick说着人已经瞬移到李焱旁边，神色热切，眉眼含情，活像三百年没见过鲜血。
李焱却丝毫不为所动，只静静望着Roderick，约有两三秒的样子，后者顿时垮了一张脸，表情悲痛欲绝。
“好吧……那我能否冒昧地问一句，美人你这数百年来那个什么……守身如玉，就是为了这个东方帅哥吗？”
Roderick此言一出，乐无异颇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而李焱身侧一声轻响，却是长剑自动幻化出来，剑柄落在了他手里。
“……Stop!”
Roderick情急之下又开始蹦英文，李焱却已不耐烦再听，手中剑在地上轻轻一划，蓝光升腾，转眼之间他和乐无异已经消失在了包厢里。
Joy是一家轻吧的名字，开在大学城边上，晚上来凑热闹蹭情调的学生还不少。
赵婧缩在酒吧沙发里，划着手机和闺蜜随口聊天，动作懒懒散散的。
“我说你这两天别是撞邪了吧，怎么懒成这样？”闺蜜问她。
往日里来泡吧，最能喝能闹的就是这个姑娘了。
“……哎……别提了。”赵婧闷闷地嘟囔一句，“谁知道这几天怎么回事……”
“啊啊啊你看那边！”闺蜜拽着她的袖子拼命摇。
酒吧门口并肩走进来两个人，一个孤标清俊，一个潇洒帅气，只是简单站在一起，颜值便能打翻全场。他们看上去与未踏入社会的大学生气质迥异，几乎满场的目光都不受控制地向他们投过去。
两人在吧台前不知点了些什么，清俊些的那个独自找了位置坐下，帅气些的那个游目环顾，竟然端着一杯酒朝着赵婧所在的方位走了过来。
他甚至还双指并在额前轻轻一点，正冲着赵婧挥了挥，露出一个大有深意的笑容。
小姑娘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的闺蜜更是瞪大眼睛捂住嘴，半晌露出一个“好姐妹仗义相挺”的又猥琐又欠抽的笑容，悄悄地一溜小碎步跑了。
赵婧：“……”
“你好。我能坐在这里吗？”
离近了看说话的人还勉强算得上是个少年，言语间有种自然随性的亲和力，让人忍不住笑起来。
赵婧脸上有点发热，只好把头微微低下去一点，端起酒杯啜饮来遮掩自己的表情。
“我叫乐无异，请你喝一杯酒好吗？”
女孩子的就被很快就空了，乐无异笑眯眯地打了个响指叫来服务生：“我想请这位女士喝一杯酒。”
他略微一偏头，琥珀色的眼睛认认真真地看着赵婧：“想喝什么？太烈的我可不付账喔，可爱的女士适合调子舒缓一点的酒。”
赵婧的脸顿时就红透了。
乐无异天生有一副销售人员的好口才——他曾经认真地考虑过等从太华退休了，自己还可以去卖保险——聊了不过一杯新酒的功夫，赵婧就险些把家谱都倒了出来。
极普通的背景，大学女生，家庭情况简单，父母在事业单位工作，没什么权势，也没太多钱，自身性格也算不错，并不像是会与人结仇的类型。
“你看上去气色不太好。”乐无异说，“是我的错觉吗？”
赵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也还好啦……可能是有点贫血。”
“贫血？”乐无异适时露出惊讶，“我觉得……你是个很有活力的女孩子，不应该有这个毛病才对。”
“我从小就有点贫血，但不是什么大毛病……不过前段时间突然有一天起来的时候晕倒了，朋友送我去急救，检查出来说是失血性休克。”赵婧皱起眉头，似乎还心有余悸，“不过好在龙王保佑，已经没事了。”
“龙王保佑？”
龙王可不管这个……
“对呀，”赵婧笑了起来，“但我小时候跟爸妈一块儿出海去玩，就旅游项目里面经常会有的亲手捕鱼嘛，曾经遇到大风浪，差点就没命了，我爸妈都信龙王的，那种时候也不管是真的假的，就跪下来祈祷……谁知道风浪真的慢慢平了下来，后来才知道那场突来的龙卷风里死了不少人呢。”
她凑近了些：“偷偷告诉你，那时我好像看见风雨中真的有个穿蓝色的人影子闪了闪呢。他长得可帅啦！”
她已经又喝了一杯酒，多少觉得有些热，抬起手来理了理头发，一枚小小玉坠随着她的动作在她胸前颤颤悠悠，衬得肌肤益发雪白。
“喏，你看，这个坠子就是那件事之后爸妈帮我找人磨的，说起来好玩，一开始是按照普通的观音那种感觉定的，结果我爸爸了个梦，梦里有个穿红衣服的人，说坠子做得不够帅，龙王是要生气的，他醒来马上打电话给玉匠说要改呢。”
她笑了笑：“虽然前两天休克有点危险，但我最近运气都很好，考试也没耽误，offer也顺利拿到了，微博上还中了好几次转发抽奖，所以大概真的有龙王保佑吧。”
乐无异抓抓头，露出一点苦恼神色。他隐隐觉得这就是整件事的突破口，但一时半会儿却想不到龙王会和失血的症状有什么关系。
“坠子能不能给我看看？”他突然开口。
赵婧瞥他一眼，也没摘坠子，笑着用手托了一托：“好呀。”
乐无异刚要凑近，突然脑侧一凉，脸往旁边一转，霎时间出了一身冷汗。
李焱在看他。
男人纤长好看的手指夹着一杯酒，明显是用来做样子的，半点动过的痕迹都没有，目光冷而淡漠，但并未回避他的对视。
他脑海里无端跳出“守身如玉”四个大字，随后这四个字就拉开场地跳了一支精彩的广场舞。跳得他心荡神摇面红耳赤，差点就把持不住。
“咳。”乐无异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直了，木然道，“我看到了，谢谢。”
随即默默起身，连道别的话都没说，直挺挺地走出了酒吧——路上都紧张得同手同脚了。
（4）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是真的想不明白！”乐无异坐在两人暂时栖身的宾馆标间的床上，把头发撕成了一堆乱草。
“男女老少，高矮胖瘦，什么人都有……倒是查出来这些人多半都有点封建迷信，但那又怎么样……和血也没关系吧！”
李焱身形如剑站在房中，静静看他发疯，等他终于安静下来，才说：“我倒是有些想法，不过还需要确认一下。”
“……你有想法为什么不早说。”乐无异愤怒地看着他，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我不高兴快来哄”。
李焱虽然没怎么见过他这个架势，不过却好像很有经验，完全没有和他吵架的意愿，直接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有种妖物叫做神引，可以引心念而飨神。”
“……好偏门啊，从来没听说过这种妖怪。”乐无异插嘴。
李焱看他一眼，似乎是笑了笑：“太华的必修教材，古今妖谱，仙界信门环带纲孕灵目聚念科神引属，不过神引一般只有仙界敕封的神灵才会豢养，平日里也不常在人界出现。”
乐无异撇撇嘴：“你不该是后勤科的，你该去负责给新进员工上课出考题，那样我们太华就没人能正式上岗了。”
李焱随手一挥，一脉流水绕在他指尖，凝成弯弯绕绕的形状，不安分地扭来扭去。
“神引大概就是长这个样子，不过一般是金色或者红色的。”
乐无异在床上蹭了两步，凑到李焱面前：“这个感觉很像一根毛线啊……”
“中国的仙神……其实不太依赖信仰的力量，和西方很不一样，虽然灶王爷或者土地之类的神灵对香火有所偏爱，但没有也无所谓。不过信仰这种东西，对他们多少还是会有所补益。有些仙神就会豢养神引，让他们替自己萃取力量。不过你也说过，如今这些都是封建迷信，信众越来越少了，若是在以前……”李焱目光悠远，似在思索，却并不怎么怀念，“以前神引只需要吞食凡人诉求心念就足够，现在大概就需要血液与元气才行。”
“其实从我们已知的案例来看，那位使用神引的人做得并不过火，一来已考虑过凡人的承受能力——赵婧应该是个意外，她的身体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好——二来也在其他方面给了补偿，比如气运。”
“那这种什么……神引，他们转化的力量是一种普适性的能源呢，还是只能作用于特定的对象？”乐无异慢吞吞地说，“比如说……赵婧信的是龙王，那么神引从她的血液里抽出的力量就只能作用于……”
李焱因他的敏锐露出赞许表情：“你没想错，如果现在回去问其他人，多半也会得出他们笃信龙王的结论，而且还应该是……南海龙王，敖钦。”
“他为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大概是为了挡劫。”李焱的目光一分分冷了下去，“他主掌南方之水，自然也与其息息相关。或许是海洋污染，又或许是填海造岛……哪怕贵为龙王，也逃不过天人五衰之劫。古时西海龙王就是因为海陆剧变，西海聚敛成湖而身受重伤险些直接陨落，至今西海龙王一位也只是名存实亡而已。”
“好吧，”乐无异从床上一跃而起，“我觉得敖钦应该挺好找的，我们的目标是——吊打龙王！”
乐无异并没有说错，南海龙王的确非常好找，南海之上略有些灵智的妖物都能为二人指路——据说敖钦数十年前就已陷入天人五衰劫数，提前遣散了龙宫水族，以阵法自封于宫中始终未出。
这位龙王在子民口中倒是难得的悲天悯人性格，不知多少水族受过他的恩惠，乐无异与李焱二人一路行来，关于他的故事倒是听了不少。
——无论哪一个里面的敖钦，都不该做下用神引窃取凡人血液的事。
“千古艰难惟一死，谁能不怕呢。”面对乐无异的疑问，李焱轻描淡写回答，“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做出什么事情都算不得奇怪。”
话虽如此，两人站在南海龙宫之外面对守护大阵的时候，还是有些一筹莫展。
这是南海极深处，身后一片黑暗静寂，声与光都高远得不可触及，身前却温暖而明亮，贝玉为墙，珊瑚铺地，珍珠千斛俯拾皆是，碧波万缕环绕周匝，一派堂皇厚重气象。
然而每一道看似温柔的水流，实际上都蕴藏极大凶险，它们狂暴而毫无规律地彼此交错冲撞，又将所有的浪花收敛在好似凝固的碧光之内，乐无异捡了一株珊瑚扔进水幕，然后目瞪口呆地看着它瞬间被绞成碎末。
“……你的护身真气没问题吗？”他转过头去看李焱，有避水诀护持，他说话倒是没什么问题，至于李焱，他看上去比在陆地上还要习惯，劈波分水的姿势优美得像是一尾鱼。
“一时半刻倒是撑得住，但这万水逆流大阵……足有十几丈厚，且阵中一切术法都受压制，我自己是穿不过去的。”
李焱照实说来，未曾有半点遮掩。
“这可是龙王啊……”乐无异也显得有些苦恼，他知道自己还算比较有本事的人——或许把比较两个字去掉也可以——但他倒从未自负到认为自己可以与龙王一拼的地步。而且他早已习惯不要硬撑，毕竟他们从事的是高危工作，叶海就常常说，他们这行需要两个品质，第一个是胆大心细，第二个是当怂则怂。
可李焱已经将剑连鞘一并掣出，左手捻诀虚虚划了个圈，空气中有一线红痕逐渐显形，现出一条殷红细线。
“是神引留下的痕迹，从色泽来看，怕是汲取了数百人的血液。”
他声音淡漠，乐无异却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能听出怒意。
正在此时，大阵边缘有个小红点受气机牵引，略微蠕动了一下。
“是神引。”李焱话音未落，长剑已脱手而出，径直往那处投去。因为速度太快，几乎是在那只神引被击中的一瞬间，长剑分水带起的巨大轰鸣才传到乐无异耳边——准确地说，那并不是轰鸣，只是水流所传递的轰然震动，几乎令他立不住身形。
“年轻人，有话好商量，何必动手呢？”神引淡然语声传来，听上去已到老朽之年，语调轻柔，不紧不慢。
他化成一道水底长虹，沿着剑身攀附上去，红光盘旋缠绕，把长剑裹了个结结实实，像在打包一件珍贵礼物。
“老朽不过是龙王座下小妖，如今取来的血液已然凝成愿力精华，不在老朽身上，”红光之外现出一位老人的虚影，须发皆白，唇边流下鲜血，冲二人虚虚拱手，居然还带了点笑容，“两位在这里为难小妖，恐怕也是于事无补。”
“是吗？”李焱冷笑一声，“你也知道你是龙王座下，经年累月，必然带有仙神气息，且长期为敖钦收取愿力精华，冥冥中自有呼应，只要将你肉身打散，循着你一点精魄，必能找到入阵途径。”
他说着就要再起法诀，神引顿时面色一变，语调中更带了三份恭谨：“小妖……”
李焱却不愿意再听下去，挥手牵引之间长剑连着神引本体回到手中，也不知道他拍了个什么法阵在剑身上，顿时就听得神引闷哼一声，剑鞘上的层层缠附瞬间变回本体，不过一手长短的红色线头，被李焱收进掌心，没精打采地窝在那里。
“李焱……你……”乐无异欲言又止，李焱听出他话内含义，摇了摇头，“死不了。”
他五指一握，神引特有的红色光芒透拳而出，逐渐转为金色，缓慢凝成一星光点，脱手飞出。
金色光点去速飞快，直直贯入万水逆流大阵一侧，不过几个呼吸间，就在无边水幕之上开出个小洞，随着它逐渐深入，眼前阵势竟慢慢露出一条通路来。
李焱以剑拄地，身周蓝光乍起，法阵之力发挥到极限，硬生生将通路再度撑开三分，他眉眼间带着煞气，长发随水漂浮乱舞，乍一看去几近疯魔。
乐无异却知道这人还未尽全力，他抽出一大叠避水破阵隔绝灵气的符咒毫不吝惜地扔出，一时间符咒漫天乱舞，赤橙黄绿青蓝紫数种光芒映得面前甬道好似光怪陆离的梦境。
“你怎么不出剑！”
他见过李焱动剑威势，若方才长剑不在鞘中，神引必接不下这人一招。
“动不了，”李焱语速极快，“我炼化符咒稳定魂魄，此剑与我神魂相关，一旦出鞘，必然前功尽弃。”
“……喵了个咪的！”要不是在水中，乐无异觉得自己就要上演一出现场版的七窍生烟，“你不能打倒是早说啊！”
他依旧不住手地往外扔着符咒，但两个人都知道，这场面不能持久，若不能跟着那点金光突进，很快大阵就会修补完毕，而若是同样的法子再来一次，恐怕那只神引就真的死定了。
“无异，电！”李焱忽然喊道，后者诧异看他一眼，动作却不迟疑，手指往额上一搭，无数电蛇暴窜而出，争先恐后往通道四壁贴上去。
水能导电，顿时周围金蛇乱舞，不断发出滋滋之声，乐无异自己都不知道这电压到底有多高，海水中又从来不缺电解质，一时间水中气泡狂涌，搅成了一锅开到暴沸的粥。
乐无异头皮一紧，心想幸好自己与李焱正在通道之中，又有避水咒护持，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李焱待电蛇肆虐得心满意足，水不断化为气体，几将通道又扩大一倍，便自指尖点起一簇小小火苗，任其跃入气层之中。
乐无异闭上了眼睛。
初中化学书上说，水可以电解成氢气和氧气，不少课堂上还曾用燃烧时的幽蓝焰色与尖锐爆鸣来检验氢气的存在。
但乐无异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这么破南海龙王的万水逆流大阵。
知识就是力量啊，回头应该给高中化学老师送个大红包——他苦中作乐地想。
爆鸣连绵成一声巨响，扑面而来的热浪携裹着势不可挡的巨大动能，却硬生生被李焱拦在三步之外。男人身上浮起一尊巨大虚像，人身鱼尾，色作青蓝，万水灵气短暂地集于他一身，水流韧如蒲草，千弯百折而不断，在两人与火海之间织成一张绵密大网，以至柔之势，将爆炸与绝大部分冲击都弹了回去。
剩余力量令乐无异一跤坐倒，他拼命捂住耳朵，却依然感受到了剧痛，耳中轰轰嗡嗡响出了满城尽是救护车的架势，片刻间只能看到李焱回过头来，口唇翕动，向自己说了一句什么——他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青碧色，像三月里春风拂过的湖水。
李焱皱眉，伸手握住乐无异的手腕，一用力将他拖了起来。本来落在他掌心内的神引被这特效千万级别的大场面吓得不轻，下意识想要远离李焱，缓慢蠕动着往乐无异手上爬，有那么一瞬缠在两人的尾指，倒真的忠实履行了一段红线该负的职责。
李焱目光在神引身上停了一会儿，随即放开了乐无异的手，正准备沿着空荡荡的大道深入法阵，突然身形一顿，只见万水逆流大阵停滞了一个呼吸，突然炸开，像是下了一场堆银砌玉的雨，身周灵流紊乱已极，他试着掐诀，却发现自己一个法术都用不出来，只能警惕地后退两步，长剑一划将乐无异圈在自己的庇护范围之内，拇指轻推之下，一截雪亮寒锋已露了出来。
“哎，麻烦停停手，容我说两句话。”
身后走来个丰神俊朗的红衣男子，除开神态十分吊儿郎当之外别无缺点，正是楚随风。
眼前的乱流渐渐平复，现出大阵正中一人身形，盘膝危坐，少年身形，神色桀骜，只是面色苍白，深有病容。
“小钦，这次是你输了。”楚随风耸耸肩表示。
“敖闰，你——”南海龙王敖钦一见到楚随风，面上平静神色即刻破裂，话说到一半便恼怒地哼了一声，偏开头去。
“……等等，这是什么情况？”乐无异挠了挠头，觉得这场面莫名有些刺眼。
“主上。”已经盘踞在乐无异尾指上的神引再度现出身形，向着楚随风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
“是你？”李焱目光一凛，剑锋再度推出两分。
“有话好好说，尽量别动手呀。”楚随风笑得十分喜庆，好似一朝夙愿得偿，此生再无憾事，“其实神引收集血液，不关小钦的事。”
“对哦，”乐无异恍然大悟，“这里的水族都知道他几十年前就闭关了，我们见过的受害者中，却有好几个受龙王恩惠的时间是在这几年里。所以他们看到的‘南海龙王’，其实是你？”
楚随风拊掌而笑：“乐公子果然聪明，正是如此。”
“……所以你到底图什么？”乐无异这次是彻底糊涂了。
楚随风有问必答，言无不尽：“数十年前，小钦深陷天人五衰，性命系于一发，我们龙族既得龙王之位，便可以通过愿力来化解衰劫，可你们也知道，这些年来凡人早就不相信我们的存在了，如果要获得愿力，就要施恩于凡人，再以神引汲取其血液或元气，凡人嘛，事后难免大病一场。”
“小钦呢，有点儿洁癖，不愿意这么做，可是衰劫哪有那么好过？他为了避免牵连南海水族，甚至不惜自封于万水逆流大阵之中，本王看着实在是心痛，于是……就与他定下一桩赌约。”
楚随风俏皮地挤挤眼，乐无异发誓他闻到了恋爱的酸臭味。
“因本王一身法术与小钦出于同源，且西海早已不在，本王法力受此所限，远不如前，因此他说，只要本王能在不动用部属也不求其他仙神相助的情况下攻得破这万水逆流大阵，他便接受本王庇护，用神引化用愿力的方式消弭衰劫。”
“这数十年来，本王一边游历人间，携小钦昔日饲养的神引帮他收集愿力，一边寻找能帮我破阵的人。当年认识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孩子，谁能想到没几年你就已经成了太华的头牌呢？”楚随风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本来我是想在瞳那里下一单，指定你带队前来破阵，结果你居然自己送上门来，还带了个……上古真龙血裔。”
乐无异吃了一惊，忍不住转头去看李焱，男人将剑收回鞘中，坦然与他对望，神情中居然没有半分自矜自傲。
但乐无异还是很激动，看着李焱的眼神就跟看着一尊等身手办似的。上古真龙哎！他居然和一条上古真龙共事了这么久！现在在场的是三条龙加他一个人！这事儿太值得写个日记以后用来吓唬新人了！
“总之，此次多谢你们啦，至于那些凡人，本王曾与他们定有契约，所汲血液都乃等价交换，只不过为了遮掩行踪，本王封印了他们与契约有关的记忆，现将解封之法告知你等，若不信可自前去检验。”楚随风挑眉看着李焱，“若你还显不足，非要与本王一战，亦无不可。”
“敖闰你住口，谁要你为我出头，既然是为了我渡劫，那这一战自然也该由我接下来。”敖钦突然插话，眉眼间都是飞扬跋扈之色。
“你？你哪里还能打？”乐无异滥好人综合征发作，忍不住开始絮叨。
“我宁可死了，也不要受他恩惠！”敖钦愤愤扔下一句。
“哦？”李焱低笑一声，忽地欺身上前，长剑连鞘扫向楚随风——西海龙王敖闰。还没等正主有所举动，敖钦已然勃然大怒，一道水色玄光荡开长剑，碰撞间竟有奔雷之声。
发出这一击，敖钦身形一颤，面色再度难看两分。
李焱淡淡看他一眼，居然不再出手，施施然转身，站回乐无异身边。敖钦愣了片刻，终于意识到对方根本不是真心想对敖闰不利，顿时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看上去倒有些可爱。
“小钦，你愿意保护我，我真开心。”敖闰打蛇随棍上，声音甜得人听不下去，若不是龙化形太过庞大，恐怕他很愿意变出个尾巴来摇一摇。
……喵了个咪的，乐无异差点一口血喷出来。南海龙王是个正太死傲娇，西海龙王是个吃货恋爱脑，这天下之水还能不能好？！
“我还有个问题。”告辞之前，他终于忍不住问楚随风，“如果你直说要我帮你破阵，我应该也会答应你的，为什么非得诳我们来呢？”
“这个嘛……”红衣男人揽着南海龙王的腰，笑得又妖孽又得意，“衰劫时间往往以百年计，若不是和你说此事与诸多凡人性命攸关，你可未必会立即前来。我好不容易才将所需愿力精华集齐，一时半刻都不愿多等。”
他眼波流转，背景中的粉红色泡泡快把整个人都给淹了，乐无异掩面败走，倒是旁边的李焱沉默片刻，突然开了口。
“一时半刻都不愿多等，一碗牛杂想来却是等得的。”
话音方落，他便转身当先行去，似对身后楚随风的急切解释之声充耳不闻。
乐无异却窥见他抿不平的唇角，与漆黑眼中不容错认的，柔和笑意。
神引·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