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迟

*一发完结。

*这是一个关于飞机的故事。

*实在没脸往小清新的dessert love里面归，就这样吧【。

“前往SHA机场的旅客，我们抱歉地通知您，您乘坐的乐氏航空WY6651次航班由于天气原因暂时不能起飞，起飞时间待定。”

机场广播到第四遍的时候，夏夷则将头从洗手间水龙头底下撤了出来，用冰冷的手指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

他受名义上“父亲”的邀请回家参与一场晚宴，却未料到自己也是宴上的一道节目——李圣元将生意伙伴父女二人引到他面前，笑得体面又慈爱。

“焱儿也不小了。男大当婚，他现在也算有自己的事业，正该考虑起来。”

对面的女士露出恰到好处的羞涩笑意。她未穿繁琐晚礼服，一袭职业装束反更衬得她秾纤合度，干练妥帖。

夏夷则微笑着周旋，留下那位武小姐的电话号码，互换微信，敬了对方二人一杯，终于得以提前离席，去赶早已预定好的航班。

他离家打拼数年，胼手胝足拼出自己的事业，并不愿与李圣元扯上任何关系。

奈何某人反而对这个早年间的弃子上了心，一次两次宣他回去应酬，他也不得不应付一二。

可终究还是恶心。

夏夷则双手撑着洗手池边，干呕两声。大概是为照顾受邀的年轻女士，午餐菜式日式生鲜居多，还有许多他平日里从不尝试的水产。但他并未言明，因为十分清楚自己的感受对于那人而言无关紧要。

生冷腥腻搅在一起，和着日式清酒与开场时的三杯茅台，在他胃里翻腾不休。想吐又吐不出的滋味着实难以言喻，他惨白着脸色茫然片刻，颓然俯下身去，以额头抵住冰冷坚硬的龙头。

“那个……抱歉，你还好吗？”

身边突兀传来语声，带着灼热温度似的，令夏夷则浑身一颤。

一只手递来纸巾，其主人看上去年纪不大，脸上写满真挚担忧。

夏夷则僵硬着侧过头去，视线在对方通身的抱云堂与脚踩的登云第上滑过一圈，接过纸巾迟钝地在额头与眼角按了几按。半长不短的黑发失了精心打理的形状，颇有些狼狈地贴在他额角，刚刚擦干的皮肤很快又被密密麻麻的冷汗浸湿了。

“你没事吧……机场应该有应急药物，或者我请工作人员广播找找看有没有医生？”

“无妨，多谢。”夏夷则揉了揉太阳穴，转身时不小心带到了放在洗手台一边的身份证与登机牌，他还未及反应，身侧青年已经蹲下身去捡。

“我扶你吧！”那人站起身来将手里的东西递还给夏夷则，还伸出一只手托住他的手肘，力度恰到好处，“地上有水，小心。”

“谢谢。”

两人并肩在等候区落座，青年虽然努力掩饰，神色里还是露出一点好奇，但奇异地，并不令人觉得被冒犯。

他递给夏夷则一颗糖，玻璃纸里面包着圆滚滚的淡黄色小球：“酸甜的，可以压一压反胃，”

看见夏夷则接了，他再度开口，“我姓乐，叫乐无异，你好啊。”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那张帅得不符合证件照难看定律的大头照，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夷则。”

这偶遇终究短暂，乐无异离座打了好几个电话，夏夷则默然闭目养神，再睁眼时身边已经坐了个女生，一双眼睛小心翼翼往夏夷则身上瞟，夏夷则瞥她一眼再度阖目，听到她压抑着的小小抽气声，还有手机拍照时忘记调低的快门声响。

他有些烦躁。遇见这种事情不是一次两次，夏夷则从来都知道自己长得不错，但这一点带给他的往往是烦恼。

他下意识地剥开手中糖纸，将糖球送到嘴里。突兀的酸压住了胃部的不适，随之而来的甜缓慢地平复了他的情绪。

柠檬味儿的。

他睁开眼睛，正好看到乐无异挂了电话向这边走来，手里还拖着一个大大的旅行箱。他看到夏夷则身边的位置已经被占，周边又没什么空位置，耸了耸肩膀做出一个夸张的苦恼表情。

夏夷则忍不住轻轻扯了扯嘴角。

“前往SHA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乐氏航空WY6651次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出示登机牌，由51号登机口上飞机。祝您旅途愉快。谢谢！”

等了许久的乘客们纷纷长出一口气，一边抱怨着一边在登机口处排起了长龙，夏夷则一直坐在原处等到接近截止时间，才起身过了闸口——今日的晚宴定得仓促，头等舱已然满座，他也没什么坚持，定的是经济舱，且值机过晚，他索性挑了一个机舱后部的座位，图个清静。

结果一路走到舱尾，就看到乐无异站在自己的座位旁边冲他笑着招手：“快来快来，我帮你占着行李架上的空位呢！”

他自然地接过夏夷则手里的公文包放到行李架上，抬手时露出麦色肌肤与流畅腰线，还有闲心调侃：“我们挨着坐呢！我在洗手间看到你登机牌的时候就觉得我们真有缘分，惊喜不？”

——他们二人的座位周围三排都是空的。

夏夷则：“……”

大概是因为肠胃不适，夏夷则在整个飞机起飞的过程中一直紧紧皱着眉，客舱灯光被机组调暗，朦胧色调里闭着眼睛蹙眉忍受的青年肌肤泛着一种几乎是病态的白，令眼下的青黑阴影最大程度地凸显出存在感。乐无异坐在旁边打量着他，欲言又止数次后眼看着飞机进了平飞，终于斟酌着开口。

“我看你还是不太舒服，介不介意聊聊天？”

夏夷则许久没有回答，久到让乐无异都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终于睁开眼睛，认真打量了乐无异好一会儿，将座椅靠背向后调整了一下，两条委委屈屈的长腿交叠成一个更为舒适的姿势。

“想聊什么？”

二十分钟之后，两人仿佛就已经足够熟稔。

乐无异与夏夷则一样，准备乘同班飞机去往S市。

“亚广联亚太地区大学生机器人大赛！今年在S市办！”他说起这个，颇有些手舞足蹈的意味，“要不要看看我的作品？我带着呢，都不舍得托运！”

说完还不等夏夷则表态，就打开了自己的行李箱，从里面小心翼翼托出一只机械鸟儿来。

那只鸟做得极为精巧，羽毛虽片数不多，但每一片皆薄如蝉翼，边缘亦打磨得十分光滑，外表还做了拉丝工艺，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一双黑色眼睛不知道用了什么石头，光芒流转，灵动有如活物，与夏夷则印象里从新闻报道上看到的那些机器人截然不同。

乐无异也不知道在哪里拨弄了一下，那鸟儿竟从他掌心振翅而起，以自如姿态在两人头顶盘旋一圈，又落回原处，甚至还有个极其逼真的剔羽动作。

“好看吗？”乐无异伸出手去摸摸鸟儿的头，“设计灵感是信鸽，所以它还带录放音功能，可以传话，充一次电能连续飞两小时，可以用它向喜欢的妹子表白！”

夏夷则摇头：“成本很高吧？普通大学生可买不起啊。”

“那倒是……”乐无异挠挠头，“不过我们系的哥们儿都把这只的行程表排到下学期去了，平均两天就要找一个妹子。”

夏夷则挑挑眉毛，笑了。

“诶，你笑啦。”乐无异也笑起来，颇松了口气的样子，“你刚才可真让人担心，这会儿就好多了。对了，你摸摸它呀，又不是真鸟，不会啄人的。”

夏夷则真的伸出手去摸了摸那只鸟儿，金属纹理摩擦指腹时有微弱的麻痒感，而乐无异的体温似乎还留在上面，让他觉得萦绕不去的冰冷和不适感减轻了许多。只是抬手时视线自手腕上一掠而过，他最终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

“到站后你还有安排？”乐无异问。

夏夷则摇头：“不算安排，我住在H市，买了晚上九点四十的高铁票，现在已经赶不上了。”

“……同情你。”乐无异一偏头，表情十分感同身受，“其实我也没有比你好到哪里去，组委会安排的酒店已经住满了，我也得现找地方。”

他的话音刚刚落地，一条机上广播接踵而至。

“各位乘客晚上好，欢迎乘坐乐氏航空，现在是B市时间20:55，我们的飞机预计将在21:50降落在SHA机场， SHA机场地面温度为……因本次航班延误时间过久，我们深表歉意，如因本次延误致使您后续行程受到影响，请与客舱乘务人员联系，乐氏航空将为您免费安排酒店住宿服务。”

顿时全机哗然。

虽说都知道乐氏豪富，但航空公司大方成这样的还真是少见。

乐无异眼睛亮晶晶的，偏过头来瞅夏夷则。

“这可真是太好了！那个，夷则，正好咱们两个也算认识了，要不一会儿就……拼一间房？”

夏夷则再度陷入长久沉默，再开口时，他笑出了声音：“真巧。”

男人伸出手，若即若离地蹭了蹭乐无异放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指，差点让后者惊跳起来。被刻意压低的声线有些哑，像一捧羽毛，矜持又利落地扫过乐无异的耳廓。

“本来我也想建议你一起拼个标间的，乐少。”

实际上乐氏航空为众人安排的是标间还是大床房已经不再重要，因为两个人刚推开房门就迫不及待地吻在了一起。

“你怎么知道……”

“或许知道乐少的人不多，但我恰好听过。这姓氏不常见，名字也……很特别。”夏夷则在短暂的换气间隙里低声笑道。

“喵了个咪的……”

乐无异没有再说下去。夏夷则将手伸进了他的衬衫，拇指卡在人鱼线与腰带的交界处小幅度地摩挲着，剩下的四指伸开，指尖轻巧地划过腰窝所在。

他倒抽一口冷气，狠狠叼住了夏夷则的嘴唇，与其说是接吻，不如说是啃咬了。夏夷则甚至尝到了浅淡的血腥味儿，下唇的破口随着愈发剧烈的心跳，有节奏地刺痛着。

就在乐无异的手开始不安分地掐着夏夷则胸前两粒凸起的时候，房门由于一直没能关上响起了尖利的报警声，暂时冷却了即将到达沸点的气氛。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夏夷则关了门，随意地坐在床沿，两条腿伸开来几乎占满整条过道。

“你早就知道我想追你。”乐无异用的是肯定句，眼睛微微眯起，令他看上去顿时不再像一名毫无心机的大学生。

“刚开始不敢肯定，”夏夷则耸肩，“我刚吃了一顿令人反胃的晚餐，智商暂时不在线，乐少不要见怪。”

乐无异为他的说法笑出声：“什么时候肯定的？”

“乐氏航空如果每次都给延误航班安排酒店，恐怕早就破产了吧？”夏夷则自然地往一边挪了挪，给乐无异腾出坐下的位置，“乐少真是来上海比赛的？”

“比赛是下个周。”乐无异抬起一只手，揉捏着夏夷则的耳垂，“我是去送机的，准备走的时候遇见了你，实在太合心意，不想错过，索性早走一周。”

他顿了顿，又问：“你遇到什么烦心事？”

夏夷则忍不住笑：“怎么，乐少要拔刀相助，就不怕我是故意设局来登你的青云梯？”

乐无异挠挠头：“夷则你实在是……好看又有趣，如果不太麻烦，我很愿意帮你的忙，真的。”

夏夷则抬眼看他，对方眼中尽是真诚。

“原因有很多，”他最终轻声说道，“但最重要的是，一个GAY被强迫与女人相亲，怎么想都不可能太愉快吧。”

“哦……”乐无异拖长了声音，“要是这个理由……我很愿意……拔·刀·相·助……”

乐无异醒来的时候，宾馆房间内十分安静，身侧床单上有不甚明显的凹陷，却并没有什么温度。

“……夷则？”

“夷则！”

乐无异随手扯过扔在一边的浴巾裹住自己——昨晚事后他抱着夏夷则草草冲了个澡，便一齐陷入沉眠——跳着脚冲向门口，一把拉开门。

远处走廊上有两位女士拖着箱子并肩而行，其中之一还在小声抱怨：“这宾馆隔音还能不能行……”

“关键是我觉得墙都在晃……玛德隔壁在搞什么……”

另一位也是十分愤愤不平。

乐无异顾不得脸红，左顾右盼，却未能看到夏夷则的影子。

“喵了个咪的，这是爽完就走了？！”

纵然知道浮生萍聚当一炮了事，但乐无异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好歹打个招呼再走啊！

幽怨的乐少状态低迷地摔回床上，蹭到夏夷则曾经睡过的位置上左右滚了滚，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人肌肤细腻的触感。

……然后突然摸到了什么。

那是一张便笺，宾馆用纸，上面用清秀字体写着一串电话号码。

右下角落款是两个字。

夷则。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