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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夷则站在路边，心情简直可以用忧煎如沸四个字来形容。

现在是早上8:16，他有一个庭8:40就要开了。

问题是他已经在路边站了二十几分钟，应当路过的长途车没来不说，出租车也一辆都不见。两个打车APP徒劳地一遍遍向他报告，但很明显，这偏僻地方里并没有那么多有空的司机师傅恰有空闲。

本来这只是一个民间借贷的小案子，他看过材料，赢下来的可能性很大，金额也不算惊人，至少正常情况下他是不会接的，但当事人通过顾问单位老总的一点亲戚关系辗转相托，他便也只能接了下来。

却没想到对方当事人在地方颇有些能量，虽然不能公然违反法律规定，却在能控制的范围内给他带来最大不便——从一开始的调解到如今的正式开庭，每次都排在一大早，还是某个小隐隐于乡的派出法庭，摆明了要让夏夷则疲于奔命。

夏夷则头天晚上就到了江陵县，早上亦提前半小时出发，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不能按时到庭，法院一定会直接进行缺席判决。

却没想到因为没有车被晾在了路边。也不是没试过拦车，然而或许是那个不知名的派出法庭太过偏僻，或许是车主都过于忙碌，并没有人愿意帮助他。

眼看着又一辆SUV风驰电掣地开过去，夏夷则举手欲拦，又急忙收回来扶住了自己的头，闭了闭眼睛。就算天气预报再怎么粉饰太平，六月末的南方室外气温也已经冲上了四十度的关口，哪怕是早上，又有树荫可以稍作遮挡，夏夷则的一身正装也足够让他的面颊染上一层病态的红。

 “夷则？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正咬牙等着那片黑暗散去，突然听到一个似乎有些耳熟的声音。

刚刚与他擦身而过的SUV一个急刹，慢腾腾倒车回来，正好停在他身边。

车主降下右前窗，只看了夏夷则一眼，便大惊失色。

“夷则你怎么啦？你没事吧？”

乐无异匆忙忙拉开车门跳下来，把夏夷则按进副驾位置，不由分说扒了他的外套——白衬衫后面早已湿透，紧紧贴在夏夷则背上，露出线条清晰的一对蝴蝶骨。

而夏夷则被车里冷气一激，顿时打了个寒战，人也清醒了两分。

“……无……乐先生？”

“……你先换身衣服，这样一冷一热要感冒的。”

乐无异也坐进车里，把空调升到28度，递给夏夷则一块毛巾和一瓶水，又从后座拽出一件衬衫，硬塞到他怀里。

“你要去哪里，开庭？”

已无暇客套或询问为何这样巧能在这种偏僻县城相遇，夏夷则勉强冲对方笑了笑：“八点四十的庭，我要去古道法庭，是个派出法庭，大概在——”

“没事我有导航，我知道了。”乐无异摆摆手，在液晶屏上轻轻一点，皱起眉头，“时间有点紧，不过这里应该不会有拍照。”

“似乎每次见面都要劳烦乐先生。”夏夷则缓过半口气来，本能地觉得有些歉疚，“上次的衣服还没有还你。”

“是啊，”乐无异全神贯注地把车开得像飞，“穿我的衣服，找我当司机，还有可能导致我吃罚单——先说好啊，要是真超速被罚了，我要拿你的本本去扣分。”

“……”夏夷则一时无言以对。

“夷则你为什么总是在关注这些东西。如果你把我当朋友，就根本不会在意，不管是一条牛仔裤，一件衬衫还是搭一次车……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乐无异的语气里有压根儿没准备掩饰的委屈：“你都没有主动联系过我，我昨天在朋友圈里说过我要来这边度假的。”

“……度假？”

“是啊，你是不是也觉得大热天出来度假简直有病？”

“自然不是。度假重在心情，而且我相信，乐先生既然选了这里，必然有其好玩的地方。”

乐无异挑挑眉毛，有些讶异地瞥了夏夷则一眼，车子平稳减速，路旁大门上四个大字：古道法庭。

“确实有好玩的地方，夷则你的庭什么时候开好？”

“……不必——”

“说了要把我当朋友的！还是你想再次晕倒在路边？”乐无异没好气地戳戳夏夷则胸口，“就你这小身板，还是悠着点吧。”

夏夷则欲言又止，最后笑了笑：“案子是简易程序，没什么意外的话一个半小时应该就结束了，谢谢你。”

他微妙地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无异。”

“不客气！”乐无异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一会儿见！”

纵使已经体会过了对方当事人与法院的不友好，夏夷则还是未曾料到，一个简易程序的案子开庭居然拖了足足三个小时，对方律师胡搅蛮缠的功夫可称他生平仅见。

但己方证据充足，哪怕法院再想偏袒，也不过就是拖这几个小时罢了。走出审判庭时，夏夷则面上终于忍不住露出了半丝冷笑。

又在看到法庭门口那辆SUV的时候，转成了真心实意的微笑。

左车窗微微开了一线，透出一股沁心凉意，乐无异趴在方向盘上，肩部微微起伏，一头褐毛被空调冷风吹得晃来晃去。

夏夷则轻轻敲了敲车窗。

乐无异一惊抬头，像某种受惊小兽，尚带迷茫的眼珠转了转，最终定在夏夷则身上。

“啊，夷则，你出来啦。”

“久等。”

“还好啦……睡了一觉，感觉也没有多久。”乐无异揉揉眼睛，额头上还有方向盘压出来的红色印子，“案子怎么样，顺利吗？”

夏夷则绕到另一边上了车，彻彻底底把胸口一口闷气呼了出去，唇角勾起弧度。

“还好。我的宾馆已经退了，无异你方便的话，送我到汽车站吧？”

“今天周五诶……夷则，你周末有安排吗？”

自然是有的，他约了几个公司老总一起打高尔夫，事实上夏夷则的闲暇时间——假如一天十数小时工作之外的那些时间能被称为闲暇时间——总是排得不能再满。

但这一刻，看着乐无异期待眼神，夏夷则突然觉得所谓人脉与交际，也没有那么重要。

本来也只是为了周末有事情可做，不至于一人在家连叫三顿外卖罢了。

“怎么，无异你要带我去看看你说的好玩的地方？”

“喵了个咪的，夷则你也太聪明！”乐无异打了个响指，“既然这样，这个周末就请夏大律师赏光啦！”

夏夷则笑着点点头，扣上安全带，任乐无异将车开出，带他去度一场意料之外的假。

似乎是觉得太过沉闷，乐无异点开车载音响，一串沉郁顿挫的音符骤然飞出，夏夷则愣了一下，转头去看驾驶席上的人。

“怎么，不喜欢？”感受到夏夷则的注视，乐无异笑着问。

“不，只是很诧异你会喜欢钢琴曲。”

还以为他会放点流行音乐或者摇滚什么的。

说话间音乐已经沉静下来，带着淡淡的悲伤。乐无异放轻了声音，像是怕惊扰了那些绵长而清澈的音符。

“最近新出的那个游戏《永夜初晗》的OST，好听吗，我喜欢这个电影。”乐无异笑了笑，“我觉得夷则你和男二有点像，都有那种……道貌岸然的英俊！”

夏夷则忍不住摇头：“乐兄，你该查查道貌岸然的用法。”

“咦，用错了吗？”乐无异挠挠头，吐了吐舌头，“抱歉哈，我们这种富二代，你知道的，文化水平都不高。”

这回夏夷则是结结实实地笑出了声。

“夷则，你知道吗，我很开心。”恰逢红灯，乐无异停在路口，突然扭过头来注视着夏夷则，“我现在能感觉到，你不那么讨厌我了。”

夏夷则沉默片刻，回以微笑：“乐兄，你的感觉并不准。”

“哈？”

“绿灯了。”

“啊？哦哦哦。”乐无异发动车子，倒也不见多沮丧，“夷则你否认也没用，我看人准得很。”

夏夷则笑而不语。

假如你看人真的那么准，就该知道，我从来都没有讨厌过你。